離職與之後

事實上這篇應該要在離職當晚就寫的，畢竟寫網誌這回事終歸只是對自己的交代，但我趕著隔天出國玩耍，搞得我心情百轉千迴的不知怎麼定調才好，等到抽離現場繞了一大圈，終於可以裝模作樣談談自己的惆悵了。

我從小就是個很害怕離別的人，小學畢業時的感觸還記憶猶新。每天從學校走路回家，最後有一段路是要一個人走的，我記得那天正午陽光刺眼，踩在熱氣騰騰的柏油路上，紅色扶桑花從路旁的灌木叢裡探出來，我邊走邊低頭看著胸前的畢業生胸花，孤身前行的情景和象徵意義忽然之間重疊了。我想到幾個小時前還一起坐在禮堂裡的老師同學，忍不住嘆了一口長氣，心想，這些人我以後不會再見到了。

大學畢業前幾晚，我和幾個同學被大雨困在學校後山山腳的一個騎樓下，大雨潑灑在路燈燈罩上，黃色光芒把大家的臉都映照得極青春極好看，簡直可以停格取下當成劇照一般。我暗暗決定要記住彼時彼刻，於是回寢室後鄭重寫成BBS 名片檔（那是當年我所能最認真記錄事情的方法）。有趣的是確切在場的有哪些人我已經講不出來了，但空氣中那有如慶典結束前夕的氣氛，即使現在也嗅聞的到。

儘管害怕離別如我，我還是很明白關於離別的哀愁事實上只有在離別的那一刻方能達到頂點，等事情一過，像是千辛萬苦終於翻過了一堵牆那樣，情緒也就跟著過了，日後無論再如何努力回想，喚起的都只是當時感受的模擬，只是不精確的贗品。

所以離職那晚我無論如何想找大家吃頓熱鬧的飯，留下一個happy ending，但讓我覺得有點尷尬的是離職和畢業不同，唯一能深切體會到離別感觸的就我一人，有些話也因為這樣，沒辦法順勢說出來。

我始終不好意思當大家面前說的話是這樣的，能和你們相識一場，我由衷感到幸運，因為你們都是很好的人。雖然我常在公司裡耍孤僻，不過每次的相聚談笑，都是叫人懷念的好時光。對你們，我實在只有一句感謝。

那晚走出快炒店，揮揮手說再見，其實我想道別的不只是這群良善有趣的好人們，也是我人生的一整個段落，回家的路上心裡又沉重又輕鬆，我從來不知道這兩種情緒是可以同時存在的。日後這些同事的人生際遇對我來說或許會顯得有些抽離，但我曉得最好的部份已經完成了。

我還沒找到下一個工作，八月離職不是因為想趕什麼時程，從頭到尾也沒發生任何逼得我不得不離開的事。就像骨牌一旦排好、推倒第一個骨牌後，其餘骨牌的命運在那個當下就已經決定了。我早在去年便打定主意可以在八月離職，現在也不過是在旁觀那最後的骨牌倒下罷了。

或許我的失業狀態會持續變成一段長假，甚至會是比我預期還要久得多的長假，但人生好短，就先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我想還不到該慌張的時候。

離職後馬上去了一趟峇里島，二度蜜月兼畢業旅行，回國後只剩下打包搬家這麼一件事要忙。想想在我到台北工作前，好像才來過台北兩次，不知不覺就在這陌生的城市裡生活了六年，結了婚，還差點生了小孩，走起路來竟也已經像台北人一樣踏著快步了。

當年甫到台北的期待和惶惑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心情，我沒有忘記自己終究還是個異鄉人，所以我得回到離老家近一點的地方去了。

忍不住要感謝自己活在社群網路的時代，我們比起從前任何一個世代，都更有資格期待它日再相逢，我們終於能夠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生活，卻仍然有共處一地的錯覺。這六年來在這裡發生了很多事，我會好好記得，因為唯有如此，我才能好好說一聲珍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