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瓜記

關於懷孕這件事，就連我岳母都以為我們是意外懷孕的，因為我們老是以「龍年生的小孩競爭壓力太大」為說詞來回應親戚的催促，於是在小孩不再長大、默默停止心跳、然後動了手術拿掉後，她以一種「啊！我知道了」的語氣說道：「就是你們一直說不要龍年，他才不來的。」

冤枉了大人，其實真的是計劃中事，我們唯一沒料到的，就只是，嗯，本來以為好歹要試好幾個月的，想不到懷孕這麼容易……

稍微倒帶一下。

想起來大概是在egg 生日的前幾天驗到了兩條線，當時我正打算以合購買來的登山背包搪塞今年的生日禮物，結果反倒是她送給我一份大禮。

（想像拆開禮物包裝，哇，一個小孩！）

這下新買的登山背包要拿出來使用是遙遙無期，我們推掉了本來約好的雪山單攻，她也要重新安排暑假的工作，每當得和別人解釋計劃生變的理由時，我們就說，「現在不能跟你說原因，不過三個月後你就知道了！」

就這樣，知情的人愈來愈多，我也抱著一種不必据泥傳統的想法，只要有人懷疑，我們就承認，開開心心接受朋友的恭喜。

最初準備的工作除了買葉酸（有助胎兒神經發展）和調整生活作息（早睡早起每天吃早餐）之外，替小孩取個暱稱也是莫名奇妙很重要的一件事。想到最近懷孕生子的同事朋友太多了，搞不好兩隻手都數不完，神奇的是小孩的暱稱都沒撞名，害我也不由得認真起來。

很快就決定叫他小瓜。

跟什麼西瓜南瓜絲瓜都沒有關係，單純只因為我的姓用閩南語念起來就是瓜，ㄍ、ㄨ、ㄚ，瓜，跟鴨子叫聲一樣的一個姓。（有多少人知道「柯」的閩南語發音這麼可愛？）

因為發現得早，很初期就開始進行一週一次的產檢，跟打電動過關一樣，先得確定不是子宮外孕，六到八週時要有心跳，然後再看有沒有長出腦袋。我猜接下來還有大概一百八十關要過，可惜小瓜沒機會走太遠。

第二次產檢照見了小泡泡卵黃囊，子宮內孕無誤，然後馬上卡關了。第六週沒聽見預期的心跳，醫生說下週再看看，還不必擔心。果然過了一個禮拜再去檢查，超音波室的機器就放出了鼓聲似的認真心跳，我又是鬆了一口氣又是感動，忍不住就要傻笑那樣的心情。

連續兩週聽見心跳後，螢幕上已經可以看見小小的人形，細胞分化順利，有腦袋，有手，有腳，身長1.7 公分，終於可以領媽媽手冊。

1.7 公分，誰曉得這就是小瓜這輩子能長到的最高身高。

一週一次的檢查間隔拉長到三週，本來每隔幾天就能看看小瓜過得好不好，三週便顯得很漫長，有時納悶起來，不知道他長成什麼模樣了，有沒有認真吸收養份，又想到如果是個女孩（我們都希望是），小瓜這暱稱好像不夠女孩子氣，不如從母名，改叫蛋寶吧。

蛋寶蛋寶，暱稱還沒叫熟，egg 有天忽然想念孩子想念得緊，就自己偷偷又跑去照了一次超音波，怕沒到約診時間會尷尬還換了一間醫院，但螢幕上的小小人形已經沉默了，沒有心跳，一聲不吭地窩著。

Egg 馬上傳了訊息給我，「小瓜壞掉了」，我還傻傻地想，心跳停了還能再跳起來嗎？

當天晚上又回到原來的診所確認，不只聽不見心跳，連身長都縮水了。感覺就像是小瓜才剛開始下載靈魂，結果遇上硬體錯誤，只跑了幾趴就當機了。

其實不太難過，事情發生了只能接受，但很失落，非常失落，整個人悵然若失。Egg 形容說彷彿是失戀後隔天一覺醒來，想到以後又是自己一個人過了的那種心情。

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很巧合的是，排定的人工引產手術時間正好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前一晚我們還是去吃了大餐，乾掉餐廳招待的一人一杯紅酒，慶祝結婚一週年，同時跟無緣的小瓜告別。

然後我穿了兩天黑衣服，在心裡替小瓜弔唁。

過了幾天egg 才偷偷告訴我，在她忽然跑去照超音波的那天，她想到某間店持媽媽手冊買孕婦裝有打折，等待看診時先去逛了，買了一袋孕婦裝回來，卻沒料到那時小瓜早就不在了。她擔心我下班回家後看到那袋衣服會難過，自然也不能拿出來和我分享她挑衣服的眼光，只好默默把衣服折好收進衣櫥，假裝得若無其事。

真是心酸酸。

不過凡事總有光明面，這次短短的懷孕經歷是一次分期付款，我們趕在下一個孩子來臨之前，有個機會先學到孕期的照護知識，整理好一部份婦幼用品，也知道什麼東西不能吃、什麼東西要多吃，就連我不是很在意的習俗禁忌都弄清楚了。也像是正式上場前的彩排，小瓜2.0 再來時，我們一定會有更充足的準備。

還有別的光明面。等egg 坐完小產月子，新買的登山背包就可以拿出來用了，八月出國玩時她不必挺著大肚子，我也暫時不用煩惱明年春節要怎麼抱著不到兩個月大的小孩帶妻小回娘家……

忽然想到一句我一向很不以為然的話，「凡事都有最好的安排」，當然我還是對這句話很不以為然（拜託，誰在安排？），不過用在這裡，還真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