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30

紙上偶像劇《月之戀人》

日本推理小說超級新秀道尾秀介從2006 年以《背之眼》出道以來,短短幾年已經正式成為直木賞作家,也是史上入圍直木賞最多次(共五次)的紀錄保持人。而《月之戀人》是富士電視台找上道尾秀介合作的作品,計畫在推出同名日劇的同時發行原著小說,算是一個新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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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已經很多年不看電視,更不曉得有這麼一齣日劇的存在,只是無論如何都想看看道尾秀介這次要說怎樣的故事。道尾的作品整齊度很高,鮮少有失手之作,他最擅長的手法稱之為「敘述性詭計」,也就是利用模擬兩可的文字誤導讀者,在推理過後真相大白之餘,還能帶來「認知重整」的雙重驚喜。

不過《月之戀人》完全沒有這樣的企圖,道尾秀介亦自述他彷彿是在寫別人的小說,如果把作者名字從封面拿掉,我是絕對猜不到竟然出自其手。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就好像,當你走進電影院看麥可貝的電影,你預期會看到的是數不盡的全景旋轉鏡頭和接二連三不需要理由的大爆炸,你對劇情深度不會抱持希望因為通常一點深度也沒有,簡單一句話就是「爽片」的那種電影,結果竟然看見一部充斥長鏡頭、刻畫入裡的對白、實力派演員內斂演出、步調緩慢而且後勁十足的文藝鉅片……你會以為你走錯廳還是買錯票,你會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就是這樣的感覺。

但拋開錯誤期待不談,《月之戀人》是怎樣的一部小說呢?我覺得非常適合喜歡偶像劇的讀者,因為它根本就是活生生在紙上上演的偶像劇啊。男主角是性格強硬不近人情的企業大老闆,女主角是平凡無長才但努力生活的上班族,光這兩位的角色定位就十足偶像劇,更別提你知道接下來一定會有的男女主角互看不順眼但不知不覺愛上對方然後男主角被女主角的價值觀感化的情節。

你怎麼會知道?因為偶像劇都是這麼演的啊。

特別的一點是裡頭有個台灣人(還是中國人?)角色,被描述成難得一見的絕世美女,我心想富士電視台該不會找林志玲來演吧?結果還真的是……嗯,有這麼一位女配角在小說裡多次提到台灣(還是中國?)的風土民情還滿有趣的,外國人眼中的異國情調就像是多次轉述的故事,雖失真但別有風味。

對了,為什麼我要一直在台灣後面括號中國呢?因為我覺得道尾好像搞不太清楚台灣和中國的關係,多次將這兩個地名隨意混用,有種微妙說不出的違和感。比如說他把台灣原住民的傳說故事說成中國人習以為常的習俗,開宗明意就說女配角是一名在上海出生的台灣女性(???),諸如此類的劇情都讓我看得不太明白。

不過作者畢竟是日本人,也不好苛求他,就像我也是很最近才知道與那國島跟日本的關係一樣。

據說《月之戀人》的小說和日劇差異很大,主要角色亦有所出入,道尾秀介說可以當成兩個平行的故事來看,得到兩倍的樂趣。這麼想也不錯,我認為對熟悉道尾秀介的讀者來說,能看見他的另一種面貌,應該也是意想不到的樂趣吧。

2012/04/29

冷門百岳郡大山

登郡大山的前一晚,一下班就飛奔回家拎起背包,搭客運到台中,在朋友的工作室打地鋪窩了一晚。蚊子非常多,地板翻來覆去躺不對勁,幾乎沒睡著超過半小時,腦海裡流過幾個恍惚的夢。凌晨四點,接送的車已經來了,只好認命起床。

聽見我們的慘況,前一晚睡在自家裡被窩裡的朋友說,啊,工作室裡有補蚊燈呀,然後轉身就搬出一台來,插上電霹霹啪三響,瞬間就解決了我們一整夜的痛苦根源。當然是為時已晚,「怎麼不早說」的吐槽話都沒力氣說了。

本來想在車上補眠,但也沒真的睡著,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有閉上眼睛休息。車子走了多久我也不曉得,跟上回登玉山一樣在信義鄉的最後一個7-11 停車休息,一隻蜻蜓安穩地歇在小朋友的指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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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蜻蜓是兇殘的獵食者,小時候我家外頭的巷子裡,只要是下雨前就會有極大量的蜻蜓飛滿天空,有次拿著補蟲網在手上隨便揮揮,輕而易舉就抓到了一整袋。

小孩抓昆蟲大概也只是出自蒐集彈珠似的動機,並沒有什麼目的,也不是想要凌虐昆蟲取樂,事實上也輪不到我來想點子凌虐那些蜻蜓,它們早就自己在袋子裡廝殺起來。當時我注意到塑膠袋底部滾著許多翠菓子似的小球,仔細一看竟是一顆顆的蜻蜓頭,嚇得我腦門一冷,直接把袋子扔了。

有很多年沒有這麼近看過蜻蜓了,忽然喚起這個驚嚇的童年回憶。

回到正題,話說郡大山之所以冷門,都是拜路況所賜。離開7-11 再往山裡開一個多小時,不再有柏油路面,取而代之的是讓整台車像水泥攪拌車一樣翻滾的凹凸石子路,我們不停被拋來甩去,連坐都坐不穩。每隔一段距離就出現隆起高度誇張的大排水管,從上頭開過去時車身猛烈搖晃,脖子都要被折斷了。

這樣痛苦的路段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把我們送到一處除了築路的工人之外再無登山客的地點,整座山只有我們。

我很喜歡每次到了登山口,大家各自整理裝備的這個時候。把不必要的東西留在車上,綁上護膝,調整背帶長度,抹防曬,載頭巾。就像是臨上戰場的一列戰士,安靜無語地進行最後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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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一人掬一掌心的水果酒祭山神,然後出發。

天氣不佳,聽說郡大山的展望很好,但我們整路只看見沒有盡頭的霧,也就不必妄想司機大哥說的很精彩的玉山遠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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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登山前幾天我就覺得光是平常上下班都有點要抽筋的感覺,每天提醒自己好幾次要記得買香蕉來吃,最後還是忘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忽然從平地上到三千左右的高度,還是因為前一晚的無眠,我覺得這也許是我屈指可數的登山經驗裡,狀況最差的一次。

我本來就走得慢,不幸又耳鳴頭痛,大腿肌肉一直使不上力,攀上幾塊大一點的石塊就覺得兩腿發抖,這下走得更慢了,只能藉著停下拍照的機會喘口氣,再咬牙追趕前面逐漸遠去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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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重,沒什麼風景能看,還好氣溫很剛好,涼涼冷冷不出汗,多少減緩了我的不適。我大口灌下別人遞來的運動飲料,想像裡頭的電解質鑽進我縮放失調的大腿肌肉,感覺像是什麼遊戲裡的續命藥酒一樣,讓我勉強延遲看似必然會來到的抽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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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大山東峰的標高牌不見了,我們甚至不曉得自己已經登頂,只覺路線反轉向下。幾乎整路都是密集的箭竹林,竹林裡被走出來的小路比人還窄,穿林前行時,兩側肩膀不停將箭竹壓彎又彈回,彈性極佳的箭竹顧名思義是製箭的好材質,這下源源不絕的箭竹甩到我們身上臉上,很惹人煩,但又忍不住覺得莫名奇妙的好笑。

因為沒有發現我們早就越過了東峰,郡大山的主峰最高點來得突如其來,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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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爬山只為了這短短的登頂幾分鐘,就這麼幾分鐘,此刻踩踏的這座山沒有比腳下更高的地方,一路上的不適和疲勞終於有了意義。

接下來還是得繼續拖拉著我不聽話的大腿肌肉,再穿越那一大片只能縮起肩膀通過的箭竹林,想到蘇東坡說「莫聽穿林打葉聲」,這時我只聽見箭竹咻咻咻反彈甩在臉上的打臉聲呀。幾個小時後,終於平安回到登山口,跳上車後真覺得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抽筋。

雖然我這次走得痛苦,但冷靜一想,郡大山其實是很容易攀爬的一座山,來回最慢六個小時也走得完,就是路況實在太差,回去的路上又像是搭了一次水泥攪拌車,最大的障礙反而是在車程。

郡大山是我們繼玉山之後的第二座百岳,想想這輩子也就來這麼一次吧。

2012/04/19

《一級玩家》:八十年代懷舊角色大亂鬥

想像有一個世界,《星際大戰》的千年鷹號和無敵鐵金鋼併肩飛行,卡美拉和鐵人28 號捉對廝殺,獅王號在半空中合體變身,《回到未來》的時光車迪羅倫疾駛而過,走進小酒吧能點到《銀河便車指南》裡全銀河最強力的飲料「泛銀河勁爆漱口液」,而且任何人都有機會親身探訪世上第一個桌上角色扮演遊戲「龍與地下城」的實景,或是參觀查理的巧克力工廠,還能一躍跳進《2001 太空漫遊》的星門,和電影主角一樣忍不住驚呼一聲:「我的天哪,全是星星!」(Oh my God, it’s full of stars!)

混搭、 紛雜、超乎想像,而且精采的不得了,這就是《一級玩家》裡的世界。不誇張的說,《一級玩家》是我這陣子看過最有趣的科幻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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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十一世紀中期,人類終於用乾了最後一滴石油,前所未見的大蕭條席捲全球。人類文明死氣沉沉,幾乎每一個人都放棄面對現實,選擇登入廣大無邊的虛擬世界「綠洲」。

「綠洲」是有史以來最龐大的線上遊戲,裡頭有數不盡的星球、風格迥異的城市聚落,許多人從小就在學區行星上學,長大後忙著打怪升等順便工作,市場上買賣的是寶物、道具、房地產甚至整顆行星,經濟體系在「綠洲」裡蓬勃發展,演變得更加複雜,樣貌千變萬化,和你交易的對象也許是半人馬、忍者,或是吸血鬼。居住其中的人們可不只是在玩遊戲,「綠洲」就是他們的人生、他們賴以維生的所在,人類最瑰麗的文明樣貌在「綠洲」裡變化出無窮的可能。

「綠洲」的發明者哈勒代理所當然成為世界首富,他瘋狂迷戀自己成長的八十年代,而且還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樣著迷。於是他死前立下遺矚,只要能找到「綠洲」裡隱藏的終極彩蛋,就能繼承他全部的財產,而解謎的必要關鍵,就是要對八十年代的一切流行文化瞭若指掌,挑戰者最好能唱出每一首搖滾樂、玩過所有大型機台、背出他熱愛電影裡的每一句台詞。

所有玩家全都陷入尋找彩蛋的熱潮,但許多年過去了,就連第一道謎語都無人能解,直到一名簡直說的上是遜咖的高中生(等級0,經驗值0,金錢0,裝備只有一把小刀)竟然找到了解謎的第一把鑰匙。

《一級玩家》講的就是這位高中生韋德,從「綠洲」裡的無名小卒,一路成為彩蛋得主的刺激故事。大概是因為背景架空在如此炫麗又復古的世界裡,不拍成電影實在太可惜,所以華納兄弟已經出手買下了電影版權,我相當期待在大銀幕上看見書末的最終大決戰,木蘭號和超人力霸王聯手力抗哥吉拉那既惡搞又偏偏很熱血很認真的奇妙景象。

這當然是一本寫給科技宅的小說,不過身為我們這一代的讀者還額外擁有一點小福利,就是我們都親身活過了八十年代。無論在那美好的十年裡你曾經愛上過什麼,幾乎都可以在《一級玩家》裡找到蹤影。

事實上你不必真的是個科技宅,也會一頭栽進這個故事,受到出乎意料的劇情牽引而無法自拔。或許還會和我一樣,暗自驚嘆想不到竟能在近未來的虛假幻境裡,重溫遺忘已久的往日情懷。

 

 

◆ 一級玩家/Ready Player One

◆ 作者:Emest Cline

◆ 譯者: 郭寶蓮

◆ 出版:麥田

2012/04/07

就這樣,我出了一本書

出書這件事,大概是我從學生時代就有的夢想,一直希望有那麼一天,書店的架上會有一本書,封面上印著我的名字。

但是年歲漸長,還是要面對語言不精的現實,敲打鍵盤這麼多年,只弄出一個不曉得有誰在看的部落格,和零散幾篇僥倖刊在報紙上的極短篇。不知不覺已經脫離可以理直氣壯強說愁的年紀,悄悄轉變幾次書寫的風格(因為現在再走感性懷舊路線會臉紅了),落入青黃不接找不到方向的階段。

所以我換了個想法,自己不能寫,轉述別人的故事至少還辦的到。

也就是說,我了一本書。

走上翻譯這條路是有淵源的,一開始我在這個部落格譯了幾篇艾西莫夫和海萊因的短篇小說,它們本來都只是送給老婆(那時還是女朋友)的禮物,因為我們都喜歡科幻小說,尤其是艾西莫夫,連帶也崇拜起翻譯大量艾氏作品的葉李華,特別是看到他把英文的雙關語或字謎漂亮地轉換成中文,更讓我覺得酷斃了。

Egg 的英文不好,於是我找來幾篇短篇科幻小說,摸索著譯成中文送給她。現在回頭看那幾篇譯文都嫌生硬,但那無論如何是第一步。

逐漸我發現翻譯是相當有趣的一件事,不同語言有不同的說話方式,逐字硬翻是行不通的,想辦法把同樣的句子換個講法,就像是一場無止盡的文字遊戲,我玩得不亦樂乎,於是起了乾脆出書的念頭。這個念頭取代學生時代的夢想,而為了達成這渺茫的夢想,我決定做三件事來實踐它。

首先,我需要向出版社自薦的作品。腦海裡浮現的頭號人選還是艾西莫夫,我看上還沒有中譯本的長篇小說《諸神自身》(The Gods Themselves),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譯完。這一年內我最擔心的事就是見到《諸神自身》上市,每隔幾天我就要google 一下確認還沒被人捷足先登,要是已經有出版社出了這本書,那這一年的努力就算付諸流水了。

幸好這事沒有發生。但我想過要放棄好幾次,一本書有好幾百頁,哪天累了丟下再也不管也是很可能的事,都靠著熱血萬分的漫畫《爆漫王》每隔幾個月出的單行本一次又一次延續我心裡微弱的意志力。

(題外話,《爆漫王》是描述兩個國中生立志成為日本第一漫畫家的故事,原作和作畫是《死亡筆記本》的黃金搭檔大場鶫和小畑健,相當激勵人心,我幾乎不看漫畫的人都心甘情願跟著一集一集買單行本回家收藏了,大力推薦。)

第二,我要有英文能力認證以茲證明。恰好同事在揪團考多益,我就跟著參加讀書會,背單字、聽空英,很幸運考出相當意外的好成績。

最後,我希望能再得一個文學獎,人生中唯一得過的散文獎已經是大學時代的久遠往事,我想想最適合的就是交大主辦的倪匡科幻獎,於是拼命寫了一篇關於星際旅行的簡單故事。

嗯,果不其然落選了,連初選都沒過。

但我《諸神自身》已經譯完,還是硬著頭皮把稿子寄給貓頭鷹出版社,尷尬的是我不曉得任何連絡他們的方法,只好直接寄給社長,忐忑不安才半天社長就回信了,而且很快就找了一位編輯替我審稿。

接下來的事情順利得莫名奇妙,《諸神自身》有版權問題不能出,但編輯看過稿子後,另外寄來一份幾千字的試譯稿。當時我正在準備訂婚,忙得暈頭轉向,訂婚典禮一結束回家,我就馬上丟下來我家續攤的egg 友人,揹著筆電出門寫稿去了。

然後就通過了試譯,簽約,正式成為譯者。

經過八個多月的努力,下班和週末就是翻譯、翻譯、翻譯,為了增加工作時間,我還買了智慧型手機以便在搭捷運時也能寫稿,所以這本書有很大一部份是在搖搖晃晃的捷運車廂裡、用手機一個鍵一個鍵克難地寫成的。

就這樣,我出了一本書,封面上印了我的名字。

神擇基因-0320 正封S

中文書名是出版社取的,「神擇」這個詞是我翻譯內文時靈光一現想到的。演化嘛,有天擇有人擇,來個神擇似乎也不錯。

和貓頭鷹出版社的合作經驗很愉快,送出定稿的那天,負責這個案子的編輯快遞送來一個蛋糕,蛋糕上的紙條說是恭喜我跑完了一場馬拉松。多窩心。

前兩天她在信件裡告訴我,如果想看書擺在書店架上的樣子,大概這個週末就可以去書店裡繞繞。也就是說,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書店裡已經買的到了。

看到這本書問世,很有了卻一樁心事的滿足感,感謝上天我的胃口沒有在跑完馬拉松後被玩壞,我依然覺得翻譯這回事很好玩。比如說,試著替書裡的角色套上專屬於他個人的說話語氣,試著把英文的俏皮話變成中文後還是很俏皮,試著寫出不被原文牽著鼻子走的流暢句子,這些事,全都很好玩。

我希望還能繼續玩下去。

《神擇基因》,熱鬧刺激的解謎冒險小說。初次見面,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