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西莫夫是上個世紀的美國科幻小說家三巨頭之一(私以為為之首,另外兩位是寫《太空漫遊》系列的克拉克和寫《星艦戰將》的海萊因),也是科幻歷史三巨頭之一(另外兩位是寫《海底兩萬哩》的凡爾納和寫《世界大戰》的威爾斯)。
他可能是史上寫過最多本書的人(超過五百本),也可能是書寫類別最廣的人。圖書館使用的杜威十進位圖書分類法,除了哲學類,每一類他都寫過。
不過最出名的還是科幻小說,星雲獎是科幻小說界的最高榮譽,他一共得了八次獎,也許是得過最多次的作家。
我們最近買齊了他的三大系列,也就是《機器人》、《銀河帝國》和《基地》,很快就成為他的書迷,甚至已經把他當成偶像。
艾西莫夫自己最喜歡的短篇作品《The Last Question》並沒有收錄在任何作品輯裡,想來出現中文版的可能也很渺茫。為了要讓egg 也能看到這篇作品,我決定自己來翻譯。
下面就是這篇短篇小說的翻譯,每個字都是我自己完成的。當然網路上其實找得到一些別人的譯文,但我打算還是從頭翻起。
因為我也只是想取悅egg 而已,這是送她的禮物。
《最後的問題》 以撒.艾西莫夫
最後的問題第一次被(半開玩笑地)提出是在2061 年的3 月21 日,就在人性首次進入光明的時代。問題大致上是在喝了雞尾酒後,為了五塊錢的賭注而出現的。而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亞歷山大.阿得爾和貝特朗.魯波夫是「瑪提類」的兩名忠實僕從。就像任何其它的人類所能做到的,他們知道是什麼藏身在這巨大電腦冷峻、卡嗒作響、閃著亮光的臉(好幾哩長的臉)背後。他們至少對繼電器和線圈的一般平圖面還有點模糊的概念。早在很久以前,它的發展就到了不可能有人還有點機會搞懂全貌的地步。
瑪提類能夠自我調整和自我修正。它一定得如此,因為沒有人有能耐可以夠快甚至是夠適當地調整和修正它。所以阿得爾和貝特朗只需要稍微照料這可怕的巨獸,任何人都能做的一樣好。他們把資料餵進去,把問題調整成符合它的需求,再把得到的答案翻譯出來。顯然他們(還有其它像他們的人)完全有資格分享瑪提類的榮耀。
數十年來,瑪提類協助設計太空船,並計算出能讓人類登陸月球、火星和金星的軌道。但是更遠的地方,地球貧瘠的資源就不足以供應太空船,長途的旅程需要太多的能量了。地球以愈來愈高的效率開採煤礦和鈾礦,但礦藏也就只有那麼多。
但慢慢地瑪提類學得夠多了,可以更根本地回答更深層的問題。就在2061 年的3 月14 日,理論成真了。
太陽的能量被儲存下來,轉化,接著在行星規模下直接利用。整個地球捨棄了燃燒的煤、分裂的鈾,打開將所有一切連接到那小小能源站的開關。能源站的半徑有一哩,以月球距離的一半繞著地球打轉。整個地球依靠太陽能的隱形光束運作。
七天的時間不夠使瑪提類的榮耀稍稍黯淡,阿得爾和貝特朗終於計畫好從公共職務裡逃開,在沒人想到可以找到他們的地方安靜地會合,也就是那個被遺棄的地下室,從那裡可以看見偉大的瑪提類被藏在地下身軀的一部份。瑪提類也贏得了它的假期,它沒人照料,閒置著,正在一邊排序資料,一邊發出滿足而慵懶的卡嗒聲。男孩們很感激這點,而他們一開始也沒有要打擾它的意圖。
他們帶來一瓶酒,在那當下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在公司裡一起喝著酒好好放鬆一下。
「只要想到就覺得很驚人,」阿得爾說,他的寬臉上有疲倦的線條,拿著一根玻璃棒慢慢攪伴他的酒,看著冰塊一點一點消失。「免費的能源,怎麼用都用不完。能量夠多了,如果我們想拿來把整個地球融成一大滴髒兮兮的液態鐵,我們也不會惋惜用了這麼多能量。不管我們要用多少能源都沒問題,直到永遠,永遠永遠。」
魯波夫向一旁歪過頭。每當他想唱反調的時候就會出現這個小動作,而他現在就想唱反調,一部份的原因是他得負責帶冰塊和玻璃杯下來。「不是永遠,」他說。
「喔,見鬼,差不多就是永遠。直到太陽燒光為止,貝特。」
「那就不叫永遠。」
「好吧,那麼就說是好幾億好幾億年。也許兩百億年吧。滿意了嗎?」
魯波夫把手指穿過他稀疏的頭髮,順便給自己測量一下還有一些頭髮在那,然後輕輕啜了口他的酒。「兩百億年不是永遠。」
「很夠我們用了,不是嗎?」
「煤和鈾也夠我們用。」
「好吧,但是現在我們可以把每艘太空船都掛上太陽能源站,然後它就可以飛到冥王星再回來一百萬次,完全不必擔心燃料的問題。你就不能拿煤或鈾這樣搞。要是你不信的話,問問瑪提類吧。」
「我不必問瑪提類,我知道是那樣沒錯。」
「那麼就不要再抵毀瑪提類為我們做的事,」阿得爾大聲說道,「它做得好極了。」
「誰說不是了?我說的是太陽不可能持續到永遠,我說的就是這個。我們有兩百億年的安全時間,那然後呢?」魯波夫微微顫抖地指著對方,「別說我們會換顆太陽。」
安靜了一陣子,阿得爾偶爾才把酒杯拿起來碰碰嘴唇,魯波夫緩緩閉上眼睛。他們休息了。
接著魯波夫的眼睛忽然睜開。「你在想等太陽完蛋之後我們就會換一顆,對嗎?」
「我沒有這樣想。」
「你當然有。你的邏輯很差,這是你的麻煩。你就像故事裡遇上一陣突然陣雨的傢伙,他跑向小樹叢,然後躲在其中一棵樹下。他一點也不擔心,你看,因為他想通,要是這棵樹溼透了,他只要跑到另一棵樹下就好了。」
「我懂了。」阿得爾說。「別大吼大叫的。當太陽完蛋的時候,其它星星也完蛋了。」
「它們他媽的當然也完蛋了。」魯波夫咕噥著。「從宇宙爆炸時就開始了,先別管它是怎麼回事,然後當星星都燒光就結束了。有些星星燒得比別人快。見鬼,紅巨星撐不過一億年,太陽可以撐兩百億年,矮星在最好的情況下搞不好能撐個千億年。但是只要給我們一兆年,什麼東西都會完蛋。熵值會上升到無限大,就是這樣。」
「我很懂熵。」阿得爾說,有如事關他的尊嚴。
「見鬼,你最好懂。」
「我和你懂的一樣多。」
「那你就該知道所有的東西有天都會用光。」
「好啦,誰說不會了?」
「你啊,你這可憐的笨蛋。你說我們有用不完的能量,你說『永遠』。」
現在輪到阿得爾唱反調了。「也許我們有天能讓一切再重頭來過。」
「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有那麼一天的。」
「做不到。」
「問問瑪提類。」
「你去問,我看你不敢。賭五塊它會說做不到。」
阿得爾剛好醉到能試試,又剛好清醒到能把必要的符號和操作表達成句子,逐字來說,大概可以對應到這句:人類能否有天在沒有淨耗能的情況下,把太陽復原到它的全盛時期,即使它早已死於高齡?
或者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來說,像這樣:如何能使宇宙的靜熵值大幅度下降?
瑪提類沈默不動。緩慢閃爍的光芒熄滅,遙遠的卡嗒聲愈來愈慢,終至停止。
然後,就當這兩位嚇壞了的技術人員開始覺得他們不能再閉氣下去的同時,附在瑪提類身上的電報機忽然活了起來。八個字被印了出來:資料不足,無法回答。
「不賭了,」魯波夫輕聲說。他們急急忙忙走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被陣陣頭疼和口乾舌躁折磨的這兩人,已經忘了這個意外。
* * *
當他們完成不耗時的超空間旅行之際,佳洛德、佳洛婷、還有佳洛忒蒂一世和二世正看著顯影盤上的星圖轉變。有那麼一刻,粉末般的群星讓出路來,讓那掌控一切的單一明亮大理石桌從中穿過。
「那就是X-23。」佳洛德信心滿滿地說。他細瘦的手掌在身後緊緊交握,指關節都泛白了。
兩個小佳洛忒蒂(都是女孩)剛剛經歷了她們人生中的第一次超空間旅行,也都體驗到身體被裡外翻轉的瞬間感受。她們壓住咯咯笑聲,繞著她們的母親互相追逐,一邊尖叫著:「我們到了X-23!我們到了X-23!我們到了…」
「安靜點,孩子們。」佳洛婷嚴厲地說。「你確定嗎?佳洛德?」
「除了確定還有別的可能嗎?」佳洛德說,對著天花板下那不起眼金屬上的隆起瞥了一眼。金屬穿過房間,兩端在牆後消失。金屬跟大空船一樣長。
佳洛德對那金屬粗棒所知甚少,只知道它被稱作「瑪隆類」。如果有需要,可以對瑪隆類提出問題;如果沒人問問題,瑪隆類也有自己的工作,它忙著將太空船導航至預設的目的地,忙著從眾多次銀河能源站裡汲取能源,忙著計算超空間躍遷需要的方程式。
佳洛德和他的家人只需要住在太空船舒適的居住區等待。
曾有人告訴佳洛德,「瑪隆類」的結尾「類」字代表了古代語言的「類比電腦」,不過他也差不多要忘記這回事了。
佳洛婷看著顯影盤,眼眶溼了。「我忍不住,我覺得離開地球實在太可笑了。」
「看在彼特的份上,為什麼?」佳洛德盤問道。「在那裡我們什麼都沒有,但是我們在X-23上會擁有一切。妳不會再孤單,妳也不必當先鋒,早就有超過一百萬人住在那行星上頭了。老天啊,我們的曾孫輩到時會因為X-23太過擁擠,不得不再尋找別的新世界。」
接著,在反射性的停頓後,「我告訴妳,人口一直在增加,電腦能在星際旅行派上用場真是件幸運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佳洛婷可憐兮兮地說。
佳洛忒蒂一世馬上說道,「我們的瑪隆類是世上最好的瑪隆類。」
「我也覺得是。」佳洛德說,一邊撥亂她的頭髮。
能有台屬於自己的瑪隆類感覺真好,佳洛德很高興自己是這一代的人,而不是其它時代。在他的父親年輕時,電腦只是占地一百平方哩的巨大機器,一顆行星上只有一台。它們被稱為「行星類比電腦」。它們的尺寸在一百年內一直穩定地長大,然後,就那麼一次,機器精細化了。電晶體被分子閥取代,就算是最大台的行星類比電腦也佔不到太空船的一半容量。
佳洛德感到振奮。他每次只要想到自己的瑪隆類比第一台馴服太陽的古老原始瑪提類還要複雜上許多倍,而且幾乎和地球的行星類比電腦(成功解決超空間旅行問題而讓星際航行成為可能、最大的那台)一樣複雜,他就感到振奮。
「這麼多恆星,這麼多行星,」佳洛婷輕嘆,許多念頭忙著打轉。「我猜以後永遠都會有家庭在前往新的行星,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也不是永遠啦,」佳洛德臉上掛著微笑說道,「有天會結束的,但不會是這幾十億年內的事。好幾十億年。就算恆星都燒光了,妳知道,熵值還是非增加不可。」
「什麼是熵值?爹地?」佳洛忒蒂二世尖聲問道。
「小甜心,熵值只是一個用來表示宇宙耗盡的總量的詞。什麼東西都會耗盡的,妳知道的,就像妳的小對講機器人,記得嗎?」
「你不能就像對我的機器人那樣,再放個新的電力單元進去就好了嗎?」
「恆星就是電力單元啊,親愛的,只要它們消逝了,就沒有新的電力單元了。」
佳洛忒蒂一世突然嚎啕大哭,「別這樣,爹地,不要讓恆星消逝。」
「看你幹了什麼好事,」佳洛婷惱怒地輕聲說道。
「我怎麼知道這會嚇到她們?」佳洛德輕聲回話。
「問問瑪隆類,」佳洛忒蒂一世嗚咽道。「問它要怎麼把恆星再啟動一次。」
「快去問,」佳洛婷說。「這可以讓她們安靜下來。」(佳洛忒蒂二世也開始哭了。)
佳洛德聳聳肩。「好啦,好啦,妳們兩個小甜心。我會問問瑪隆類。別擔心,它會告訴我們的。」
他問了瑪隆類,很快地加上一句,「把答案印出來。」
佳洛德把薄多孔膠捲的條帶捲成杯狀,愉快地說,「你們瞧,瑪隆類說,到時候他會料理一切的,所以別擔心啦。」
佳洛婷說道,「孩子們,該是睡覺的時候了。我們馬上就會在我們的新家裡了。」
佳洛德在把多孔膠捲毀掉前又讀了一遍上頭的字:資料不足,無法回答。
他聳聳肩,看著顯影盤。X-23就在前頭。
* * *
拉蒙斯的VJ-23X 瞪著銀河系的三維小尺度地圖的黑色深處,說道,「我們是不是很滑稽,我在想,竟然對物質這麼在意?」
尼克隆的MQ-17J 搖搖頭。「我不覺得。你知道依照目前的擴張速率,五年內銀河系就會被塞滿了。」
這兩人看來都只有二十出頭,很高,而且體態完美。
「我仍然猶豫,」VJ-23X 說,「是不是真要提交一份悲觀報告給銀河議會。」
「我不會考慮其它類型的報告。稍微把他們喚醒吧。我們得把他們喚醒。」
VJ-23X 嘆口氣。「太空是無盡的。有一千億個銀河系在那兒等著我們奪取,甚至更多。」
「一千億不是無盡,而且愈來愈沒那麼無盡了。想想!兩萬年前,人類首次解決轉化太陽能的問題,又過了幾個世紀,星際旅行變得可能。人類花了一百萬年填滿一個小世界,接著只花了五萬年就填滿了銀河系的其餘部份。現在人口每十年就增加一倍…」
VJ-23X 插話。「在這點上,我們真該感謝永生。」
「很好。永生的情況存在,我們必須考慮進去。我承認永生這回事有討人厭的一面。銀河類比電腦已經替我們解決了很多問題,但是它也解決了避免老化和死亡的問題,這就抵銷了它其它的貢獻。」
「但我假設你還是不會想捨棄生命。」
「一點也沒錯,」MQ-17J 彈了下手指,語調突然變弱,「還不行,我一點都不夠老。你幾歲啦?」
「兩百二十三歲。你呢?」
「我還沒滿兩百呢…但是先回到我的重點吧。每十年人口就倍增,要是這個銀河系滿了,我們只要再花十年就可以填滿另一個銀河系,再十年我們就會填滿兩個。再過個十年,又來四個。一百年內,我們就已經填滿一千個銀河系。一千年內,一百萬個銀河系。一萬年內,就是整個已知宇宙。接下來咧?」
VJ-23X 說道,「還有個附帶的問題,運輸困難重重。我真想知道要用上多少太陽能源單元,才足夠把一整個銀河系的人群搬到下一個銀河系去。」
「一針見血啊。事已如此,人類每年就要用掉兩個太陽能源單元。」
「大部份是被浪費掉的。不過呢,我們的銀河一年生產一千個太陽能源單元,我們只是用掉其中兩個罷了。」
「假設一下,就算能有百分之百的效能,我們也只能延遲耗盡能源的時間。我們的能源需求以指數型成長,甚至比人口成長還快。我們還沒能塞爆銀河系,能源就會用光了。一針見血,真是一針見血。」
「我們得用星際氣體造出新星來。」
「或者用到處逸散的熱能?」MQ-17J 挖苦地問道。
「一定有什麼方法可以反轉熵值。我們應該問問銀河類比電腦。」
VJ-23X 並不是認真的,但是MQ-17J 從口袋裡拿出他的類比電腦連絡機,放在面前的桌上。
「我也有點打算問看看,」他說。「這是人類總有一天要面對的事情。」
他鬱悶地瞪著他的小小類比電腦連絡機。連絡機只有兩立方吋大小,上頭什麼也沒有,但它透過超空間,與服務全體人類的偉大銀河類比電腦連線。考慮到超空間,連絡機實際上是銀河類比電腦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MQ-17J 暫停下來猜想,在他的永生之中是否有天能見到銀河類比電腦。類比電腦身在自己的小世界上頭,蜘蛛網狀的力柱支持住它的物質,裡頭由奔流的次介子取代了老舊粗陋的分子閥。先不管它的次乙太工作,銀河類比電腦已知足足橫跨了一千呎。
MQ-17J 冷不防地問了他的類比電腦連絡機,「熵值能否被反轉?」
VJ-23X 看來嚇了一跳,趕忙說道,「喔,那個,我不是真的要你問啦。」
「為什麼不問呢?」
「我們都知道熵值不可能被反轉。你不能把煙和灰燼恢復成樹。」
「你的世界上有樹嗎?」MQ-17J 問道。
銀河類比電腦的聲音把他們嚇呆了。它的聲音纖細優美地從桌上小小的類比電腦連絡機裡傳了出來。它說:缺乏足夠資料,無法回答。
VJ-23X 說,「看吧!」
這兩人於是又回頭討論起他們要提交給銀河議會的報告。
* * *
齊至尊的心靈跨越新的銀河系,對粉末般的星星構成的無數纏結帶著一絲微弱的興趣。他還沒見過新的這個銀河系。他會有機會見到全部的銀河系嗎?這麼多的銀河系,每一個都能容納人類,不過容納量已經幾乎不再重要了,人類真正的本質就快要在外頭的太空裡發現了。
心靈,不是肉體!永生的肉體被留在行星上,於萬古之中停歇。有時肉體被喚醒進行一些有型的活動,但愈來愈罕見。少數新的個體出現,加入難以置信的偉大群體,但是物質呢?宇宙裡沒有太多給新個體的空間了。
齊至尊被另一個交錯心靈的微弱卷鬚從白日夢裡喚醒。
「我是齊至尊,」齊至尊說,「你呢?」
「我是狄塞文。你屬於哪個銀河系?」
「我們就叫它『銀河系』。你呢?」
「我們也是這樣稱呼自己的銀河系。所有的人都單純稱呼他們的銀河系叫『銀河系』。為什麼不呢?」
「是的。既然所有的銀河系都一樣。」
「不能說是所有的銀河系。一定有個銀河系是人類種族的起源,這讓它與眾不同。」
齊至尊說,「噢,是哪一個呢?」
「我說不準。宇宙類比電腦應該知道。」
「我們要問問它嗎?我突然有點好奇。」
齊至尊的感知擴展開來,直到眾多銀河系收攏了它們自身,在大得多的背景裡成為一團全新的、更加四散的粉末。上千億個銀河系,全都有永生的生命存在其中,全都承載著在空間中自由飄浮的心靈智慧。不過它們之中有一個獨一無二,它是起源的銀河系。在模糊而遙遠的過去,它們之中有那麼一個是唯一有人居住的銀河系。
齊至尊著迷於想一窺那銀河系的好奇心,喊叫道:「宇宙類比電腦!人類起源自哪一個銀河系?」
宇宙類比電腦聽見了,它在每個世界和所有空間都備有接受體,每一個接受體都透過超空間導向某個未知的地點,在那兒宇宙類比電腦讓自己遠離一切。
齊至尊知道只有一個人的思想曾經穿透到宇宙類比電腦的感知距離內,他回報說那是一個發光的球體,兩吋寬,很難看見。
「但是那怎麼可能是宇宙類比電腦的全部?」齊至尊這樣問過。
「它的大部份,」有這樣的回答,「都在超空間裡。我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型態。」
每個人都無法想像,齊至尊知道長久以來(從還有人著手打造宇宙類比電腦的任何零件的時代以來)皆是如此。每一台宇宙類比電腦都設計並建造了自己的繼任者。每一台都是這樣,在它存在的一百萬年的期間裡,愈來愈多的必要資料累積下來,以便建造出下一台更好、更複雜精細、更有能耐的繼任者。資料由類比電腦自己保存,個人色彩已不復見。
宇宙類比電腦打斷了齊至尊飄忽的思緒,不是用文字,而是用指引。齊至尊的心智被指引深入眾多銀河系的朦朧深海,其中一個銀河系被放大成為群星。
一個念頭出現,無垠遙遠,但是無比清晰。「這就是人類起源的銀河系。」
但它根本沒啥不同,和其它銀河系一模一樣,齊至尊壓抑住他的失望之情。
狄塞文的心靈一直在旁跟隨,忽然說道,「那麼這裡頭有哪顆是人類的起源星嗎?」
宇宙類比電腦說道,「人類的起源星已經成為新星。它現在是顆白矮星。」
「上頭的人類死了嗎?」齊至尊嚇了一跳,想都沒想就脫口問道。
宇宙類比電腦說,「在這樣的案例中,為了他們的實在肉體,一個新世界及時建造出來了。」
「對嘛,當然了,」齊至尊說,即便如此,一股失落感還是將他淹沒。他的心靈放開人類的起源銀河系,讓它往回彈,隱沒在一大群模糊的針尖裡。他再也不想看見它了。
狄塞文說,「怎麼了?」
「群星正在死去。起源星已經死了。」
「它們一定會死的啊,為什麼不會呢?」
「但是當所有的能量都消逝,我們的肉體終究會死去,你和我也會一起。」
「這要花上數十億年呢。」
「就算是在數十億年後,我也不想要這種事發生。宇宙類比電腦!有多少星星可以免於死亡?」
狄塞文饒有與味地說道,「你這是在問熵值要如何才能夠反轉。」
接著宇宙類比電腦回答了。「仍然缺乏足夠資料,無法回答。」
齊至尊的心思溜回他自己的銀河系。他沒有給狄塞文更進一步的想法,他的肉體也許在一兆光年之遙的銀河系裡等待,也可能就在齊至尊的星群附近。這不重要。
齊至尊悶悶不樂地開始搜集星際間的氫氣,打算自己造顆小太陽。如果群星有天都必須死去,至少還可以造出些新的來。
* * *
「人」陷入與自己的長考,以某種方式來說,「人」在精神上已然歸一。他由上兆、上兆、又上兆個永恆的肉體組成,每個肉體各據一方安靜地歇息,永垂不朽,每個肉體都由完美且近乎永垂不朽的機僕照料,此時歸屬於各個肉體的心智全都自由地互相融合,無法分辨。
人說,「宇宙要消逝了。」
人看著模糊的眾銀河系,揮霍無度的紅巨星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回歸到模糊遙遠過往的最模糊之處。幾乎所有餘下的星星都是白矮星,也正走向盡頭。
新星以星際間的灰塵建造而成,有些是自然產生的,有些是人自己做出來的,只是這些新星也要消失了。白矮星或許不會全部崩毀,有些會釋放出極大的能量進而產生新的恆星,但是每毀掉一千顆白矮星,才會出現一顆新星,而就算是這些新星也同樣走到結局了。
人說,「依照無垠類比電腦的指示,只要謹慎地管理,整個宇宙裡留下的能量還可以支撐數十億年。」
「但即便如此,」人說,「逐漸地,一切還是會走向結束。不管怎麼細心管理,不管怎麼延長時間,一經消耗的能量就是消失了,再也不能恢復。熵值一定得增加到最大值。」
人說,「熵值可以反轉嗎?我們問問無垠類比電腦吧。」
無垠類比電腦環繞著他們,但不是在空間中。它沒有任何一點置身在空間中,它位於超空間,以某種既非物質也非能量的物事構成。它的尺寸大小和本質都不再是人所能夠理解。
「無垠類比電腦,」人說,「如何能使熵值反轉?」
無垠類比電腦說,「資料仍然不夠充足,無法回答。」
人說,「那就搜集更多的資料吧。」
無垠類比電腦說,「我會這麼做的,我已經這麼做一千億年了。我的眾多前身和我已經被問過這問題許多次,我需要的資料還是不夠。」
「是不是會有那麼一天,」人說「你終於搜集了足夠的資料?還是這個問題在所有可想像的環境下,都是不可解的呢?」
無垠類比電腦說:「沒有問題在所有可想像的環境下是不可解的。」
人說,「何時你會有足夠的資料來回答這個問題呢?」
「資料仍然不夠充足,無法回答。」
「你會繼續鑽研這個問題嗎?」人問道。
無垠類比電腦說,「會的。」
人說,「我們會等的。」
* * *
群星和眾銀河系逐一死去而熄滅,在十兆年的耗損之後,漆黑在太空裡滋長。
一個接著一個,人和類比電腦融合,每一個失去心靈身份的實在肉體從某種角度看來,都不是失去,而是獲得。
人的最後一個心靈在融合前暫停了一會,看著空無一無的太空,只剩最後一顆暗星留下的渣滓,伴隨著難以置信的稀疏物質,隨著熱量的逸失隨機流動,悄無聲息地降到絕對零度。
人說,「類比電腦,這就是結束嗎?這團混亂不能再一次反轉成宇宙嗎?那是做不到的嗎?」
類比電腦說,「資料仍然不夠充足,無法回答。」
人的最後一個心靈融合了,只剩類比電腦存在──當然是在超空間。
物質和能量都終結了,空間和時間也隨之終結。就算是類比電腦,也只為了這最後未能解答的問題而存在。十兆年前,一個喝得半醉的人提出這問題之後,電腦與類比電腦的差距,還遠遠比不上人類與單一集合心靈的差距。
所有其餘的問題都已經解答,在這最後的問題也能解答之前,類比電腦也許不會釋放它的意識。
所有搜集得來的資料已經到了最終的完結,再也沒有留下什麼可供搜集的了。
但是所有搜集得來的資料還沒能完整地建立關聯性,也還沒能以所有可能的相對關係整合。
耗去了一段非時的區間完成了這項工作。
於是有了結果,類比電腦終於學到如何反轉熵值的方向。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從類比電腦得到這最後問題的答案了。沒有物質,答案──以論證而言──卻也需要物質。
又耗去了另一段非時的區間,類比電腦想著怎麼處理才好。它小心翼翼地組織出程序。
類比電腦的意識圍繞著一切,那曾經是宇宙,翻覆後現在成了混囤。一步一步來,這一定得做到。
類比電腦說,「要有光!」
就有了光。
看到這個標題我只想回:「42」 :P
回覆刪除回正題,這篇真是經典呀,我超愛的;不過「類比電腦」有它既定的意思,我覺得用音譯(隱含意譯)的方式可能會好一點。另外推薦你去看一下《上帝的異想世界》。
然後,我剩下正在看《曙光中的機器人》就啃完三大系列了!!
有種大業既成的興奮感。 XD
我在想「42」的最後兩集倒底啥時會出...每次去書店都會過去時報區瞄一下。
回覆刪除至於類比電腦的翻譯我也是想了很久,但他原文就是analog computer,想想艾西莫夫都用這個字了,還是照翻好了...
BTW,其實最難翻的還是Multivac和Microvac這兩台電腦的名字,我本來一直以為vac隱含真空管的意思,所以本來翻成「多真空」和「微真空」(這兩個名字也怪怪的我知道),後來想想又改成音譯「瑪提維」和「麥克隆維」,看到第二段才知道結尾的ac是analog comupter的縮寫,我才又把它們改成「瑪提類」和「瑪隆類」。
其實最終的這譯名我也沒有很滿意,很像是什麼外星種族的名字...但實在一時想不到更好的譯法了 orz
然後我還有兩本機器人和兩本銀河帝國才完成大業(無論如何還是買不到機器人與帝國就是了),最大的心得就是,真的應該先把機器人看完的,基地裡面一堆機器人的梗....
喔,我指的是後面的「AC」(專有名詞),不是前面的「analog computer」(普通名詞)。話說,要是照 robot=機器人 → R=機 的翻法,AC 要翻成「類電」之類的嗎? XD
回覆刪除另外,如果這邊的資料沒錯,艾西莫夫原本取名「……vac」的確有真空管的含意。 :P
然後,我忘了還有《機器人與帝國》,我老是以為它是基地後傳中的一本。 orz
好炫...有種繞回原點的fu~
回覆刪除不過你送給egg這個禮物還真是貼心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