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31

博客來.我的年度之最:我的足跡在2009

我在2009 年拔掉家裡的網路線,住進沒有電視的小公寓,忽然有了更多的時間好好看書。這裡有我思量許久才選出的八本年度之最,代表我在過去一年曾經走過的小小足跡。


《光球貓》─朱川湊人



朱川湊人的作品總瀰漫一股哀愁的氣氛,所以即使篇篇皆是光怪陸離的怪譚,讀來卻是惆悵遠多於恐怖。

《光球貓》是短篇小說集,每個故事互相獨立,但都發生在同一條街上,或多或少都和街上的書店老闆有關。每篇玄奇怪譚皆自成圖畫,其實朱川湊人並不能說是想像力驚人的創作者,大部份故事的概梗仔細想來也只是尋常,但在之上披皮覆骨,卻是一番溫暖有血肉的細緻作品,別有風味。

我最喜歡的一篇是和書名同名的短篇小說《光球貓》,流浪貓死後化成光球,寄宿於人類家中渴求生前不可得的溫暖。貓族特有的孤單讓愛貓人如我,讀來更有感觸。

朱川湊人的筆法多變,多有實驗性寫法,即使是同一本書內也嘗試了許多不同的述事風格,不變的是貫穿諸篇悠然的淡淡鄉愁。透過他筆下的過往日本小鄉村,彷彿能見到失落已久的某種舊日心情。


《艾西莫夫:機器人故事全集》─艾西莫夫



艾西莫夫被尊為機器人小說之父,但如果沒讀過這本機器人故事全集,對他的魅力實在不能完全體會。

艾氏壯大無邊的架空世界可分為三大系列,亦即《機器人系列》、《銀河帝國系列》和《基地系列》,俯仰人類未來兩萬年,橫跨整個銀河系。其中艾氏本人最喜愛的就是《機器人系列》,《機器人故事全集》更可說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有別於好萊塢電影裡性格冷酷、對人類造成威脅的邪惡機器人,艾西莫夫塑造出的是更有情感、甚至引人同情的機器人世界。這本全集收錄了艾氏大多數的短篇機器人小說,由作者本人依內容分門別類,絕對是進入艾氏恢宏科幻世界的最佳入門書。

機器人顯然是更優秀、更有良知的人造生命,人類行為相較之下反而有諸多缺陷。雖然這不見得是艾西莫夫想表達的重點,我也不覺得這是值得大書特書之處(畢竟已有些陳腔爛調),但這樣的設定是良好的素材,營造出一篇篇機智有趣的好故事。

艾西莫夫從不賣弄文字,無邊想像力在他平鋪直述的文字裡仍是大鳴大放,才華洋溢但不囿於流俗,使他的故事即使是在半個世紀後的現在讀來,還是精彩萬分。


《愛的歷史》─妮可.克勞斯



以多線式劇情進行的小說較少,能寫得好更是寥寥無幾,《愛的歷史》因此更顯突出,其實這應該是我最喜歡的一本小說了。

一名作家在戰亂中將自己年少時的作品托付給友人保管,他為了他愛上的第一個女孩而開始寫作(事實上也是最後一個)。他從歐洲越過大西洋來到美國,終生無法忘懷對她的情感。

一個小女孩想為母親尋找新的對象,以治癒她沉溺多年的喪夫之痛。

還有一名窮途潦倒的作家為了生計,決定抄襲別人的作品,從此揹負不屬於他的盛名。

三個表面看來全不相干的故事,隨著歷史的腳步前進,最後匯集出意想不到的發展。劇情的巧妙安排加上妮可.克勞斯優美至極的文字,不必有灑狗血的情節,就讓人感動不已。最妙的是一直到了書的最後一段,冷不防又來了個意想不到的催淚彈。

整個故事從最初到最後都感人至深,據說2011 年將會有改編電影上映,我很期待。


《泰坦星的海妖》─馮內果



幾年前讀馮內果,只覺是個天花亂綴的幽默作家,許多作家和批評家都公開盛讚馮內果為當代最好的作家之一(只是這個「當代」也隱約沒那麼當代了),其實當時並不太能理解其在美國文壇的諸多盛名何來。

今年在二手書店買回好幾本馮內果,可能是年歲漸增,重讀這本《泰坦星的海妖》,忽然看懂他嬉笑怒罵的筆調背後深層的文字功力,欲罷不能地連著好幾個晚上讀完,放下書後竟有點淡淡感傷。

故事本身是很天馬行空的。一名太空人(和他的狗)掉入「漏斗狀的時間區域」,從此變成從太陽系一路到參宿四之間的分散式存在,視時間於無物,所以能隨意預測未來。他以此能力玩弄整體人類,在火星上建立兵力弱到可笑的自殺式部隊,隨後還創立一席捲全球的「漠然上帝教會」,宣稱上帝才懶得管人類怎麼想,所有尋求上帝指示的意圖都是對祂的褻瀆。

小說的主角受到這名太空人的捉弄,先是被誘騙至火星,後受困水星地底洞穴多年才回到地球,接著又被趕到了泰坦星,一直到臨死前一刻才如願重回地球。他的一生全受他人的操控,雖然可笑但無力對抗。

猶有甚者,原來整個人類文明,所有的偉大建築成就,全都是受到極為遙遠的特拉法馬鐸星人「變動宇宙的力量」所驅使,目的只是為了傳訊息給它們在泰坦星受困的一名同伴。每一件人類的所做所為,無論輕重大小,都只是更有力的意識體隨意擺佈的工具,就連太空人捉弄主角的行逕也包括在內。

這本小說直指自由意識之不可信賴,似乎還有更嚴肅的寓意在其中。但是馮內果本人就說,探究他書裡的寓意,也救不了一個小孩的命。所以我也不這麼做了。

而他的文學成就不必探究,早已舉世皆知。


《萬物簡史》─比爾.布萊森



科普書能不能引人入勝,作者的文采和說理能力至為重要,《萬物簡史》一如其書名,幾乎說盡了萬事萬物,但全無艱澀之處,全書讀來妙趣橫生,非常痛快。

大部份的人都知道地球有四十六億年的歷史,有些人甚至說得出地球有多大、有多重,可是我們好像從來沒想過這些事是怎麼知道的。同樣的問題也困擾過作者,他並不是科學家,而是一名記者,但是他做了件我們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事:他想辦法把這些問題給弄清楚了。

更棒的是,他以清晰幽默的筆調,把這些問題的答案全都乾淨漂亮地說給大家聽。

問題的種類包羅萬象,從天文到地理,從微生物到演化論,幾乎所有想得到的科學問題他都沾上了,整套書就是人類科學發展的簡史。

沒有時間或興趣看科普書的同學不妨試試《萬物簡史》,說來真像廣告詞,讀這本還真的抵別人很多本。


《姊姊的守護者》─茱迪.皮考特



同名電影的原著,在道德兩難的標準範本下,極有說服力的一個故事。

主角是個13 歲的小女孩,從她出生之始,終其一生都被安排負責供應身上組織或細胞給病重的姊姊。姊妹感情深厚,多年來她也沒有太多怨言,但若下一步的移植會危及她自身的安危,她還該不該為姊姊冒險?

皮考特是個細膩的作家,與其將故事裡的人物動機故佈疑陣,她更花了許多心力在描述這家人各別的心路歷程。面對致死疾病的不只是患者一人,全家人都在其中各有苦處。

生病的人當然辛苦,但陪伴的人也未嘗輕鬆。

這本小說有個很不尋常的結局,稍微令人感到錯愕,但回過頭一想,這樣有些不合常規的發展,雖然無可奈何,但也許是這個兩難問題裡少有的解法。


《屈辱》─柯慈



南非作家柯慈藉著一個師生戀的不堪故事為藍本,點出南非種族歧視的問題。

一名大學教授和學生發展出不倫戀,受到校內調察會的要求道歉,教授卻認為此事無理虧之處,於是離開學校到鄉下投靠多年未見的女兒。

鄉下的生活並不如想像中給予心靈上的療癒,赤裸裸的種族問題在粗野的鄉下更加明顯。整個故事似乎並沒有解決任何困境,反而得依靠主角自行鬆脫內心桎梏,才委屈獲得差強人意的塵埃落定。

這本小說的藝術性很高,文字洗鍊,卻不試圖提供解答。令人頹然的淡漠哀愁,使它成為經典之作。


《海神家族》─陳玉慧



海神家族也許是我這幾年看過覺得最好看的非翻譯小說了,今年重讀,又一次被感動。

陳玉慧採用半自傳式的寫法,虛實並重地描繪出從她的外祖母以來的家族歷史。海神也就是媽祖,台灣人心中最重要的神祇之一。憑藉這家人三代以來對媽祖的崇拜,媽祖於是成為整個故事裡不可或缺的象徵角色。

台灣人的歷史是殘破的歷史,許多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們輪流登台演出。故事從日據時代到國民黨接管時期,說到共產主義鬥爭的中國,再回頭說說敗戰前後的日本已然遙遠卻依然深刻的影響。

世局流轉縮影成這家人七十年來的悲喜故事,見微知著,彷彿從來沒有人刻意地作了什麼主,我們就成了現在的模樣,前人留下的痕跡永遠刻在我們身上。

沉重、哀愁、終於如釋重負的一本好小說。

2010/01/22

你們這些回魂屍 - 海萊因

這個...翻譯短篇小說原來是很讓人欲罷不能的事。

這篇《All You Zombies》是應俊文的要求翻譯的,作者海萊因也是二十世紀美國三大科幻作家之一。

其實幾乎在每本講到時光旅行的科普書都會提到這個故事,這應該是時間悖論的極致了。當然這件事是我開始翻譯了才發現的。

附帶一提,最後一大段有一句"other people have snakes - I have people.",這句我實在和上下文兜不起來,所以我的翻譯應該是錯的。

如果有誰知道這句倒底在說啥,請告訴我。

<更新>感謝林祿祿的提示,我忽然懂了。我果然誤會了。


你們這些回魂屍 羅伯.A.海萊因

1970 年11 月7 日2217 時,第五時區(東部標準時間),紐約市,「老爹家」酒館:

「未婚媽媽」進門的時候我正在擦一只白蘭地酒杯。我注意到時間─晚上10:17 分,第五時區,或說是東部時間,1970 年11 月7 日。時光特務總是留意日期時間,我們必需如此。

未婚媽媽其實是個二十五歲的男人,不比我高,有著稚氣的長相和易怒的脾氣。我不喜歡他的外貌─從來沒喜歡過─但他是我在這裡要召募的小伙子,他是我的男孩。我給他一個屬於酒保的最佳微笑。

可能我太吹毛求疵了,他沒有馬上過來。他的綽號來自於每當有好管閒事的傢伙問起他的家系時,他那千篇一律的回答:「我是個未婚媽媽。」如果他還沒打算殺人,那他可能會補上一句:「我寫告解的故事,一個字掙四分錢。」

如果他心情惡劣,他可能會等著誰來這樣問他。他有種致人於死的內鬥風格,像個女條子─這是我想要他的原因,不過不是唯一的原因。

他要了一杯酒,表情顯示他比平常更看不起別人。我安靜地倒給他雙份「老內衣」烈酒,把瓶子留給他。他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

我擦拭著吧檯。「『未婚媽媽』怎麼來著?」

他的手指緊繃在玻璃上,似乎就要向我傾訴。我真替吧檯底下的邊材感到同情。在進行時光操縱時你會想試著搞懂一切,但是有太多變數會讓你承受不必要的風險。

我看見他極輕微地放鬆了一些些,在局裡的訓練學校,他們教會你要觀察這點。「對不起,」我說。「只是問問,就當我說的是『生意怎麼樣?』,或是『天氣好嗎?』」

他看來悶悶不樂。「生意還好。我寫,他們印,我吃飯。」

我給自己倒上一杯,向他傾身。「說真的,」我說,「你寫的很不賴─我看過幾篇。你對女性觀點有驚人的確切感觸。」

這纰漏是我必須冒的風險;他從來沒承認他用的筆名是什麼。但是他已經醉到只聽見後面那句:「女性觀點!」他用鼻子哼氣,重覆了一遍。「對啦,我很懂女性觀點。我本來就該懂。」

「是哦?」我懷疑地說。「因為你有姊妹嗎?」

「不是。就算我跟你說你也不會相信。」

「說嘛,說嘛,」我和善地回答,「酒保和精神科醫生學到的一點就是,沒什麼比事實更有力。嗯,孩子,如果你像我一樣聽別人說故事─那麼,你會讓自己變得難以置信的有錢。」

「你不懂『難以置信』是什麼意思!」

「所以咧?什麼都嚇不倒我的。更糟的事我也聽過。」他又用鼻子哼了一聲。「想賭瓶子裡剩下的酒嗎?」

「我跟你賭一整瓶。」我在吧檯上擺上一瓶酒。

「好吧─」我向另一位酒保打暗號,請他過來顧檯。我們在遙遠的一端,一個獨立的空間,我在吧檯上堆滿醃漬蛋的罐子和其它雜物,藉以保持這裡的隱密。有幾個人在另一端看別人打架,有些人在玩點歌機─我們的所在地有如一張床一樣的隱密。

「好,」他開始說道,「從頭說起,我是個私生子。」

「和這裡其它人沒啥分別。」我說。

「我是認真的,」他厲聲說。「我的父母沒有結婚。」

「還是沒啥分別,」我堅持。「我父母也沒結婚。」

「當我─」他停下來,我第一次看見他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你是說真的嗎?」

「當然。事實上我是個百分之百的私生子。」我補充道,「我的家族裡沒有人結過婚。全都是私生子。」

「哦,這個啊。」我把戒指亮給他看。「這只是看起來像婚戒罷了。我戴戒指是為了避開女人。」這是我在1985 年跟同事買來的一件古董─他是在前基督時期的克里特島上拿到的。「噬尾蛇…也就是吃自己尾巴的世界蛇,永遠沒有尾端。這是偉大悖論的象徵。」

他幾乎沒對戒指瞥上一眼。「如果你真是個私生子,你就知道那是什麼感覺。當我還是個小女孩─」

「哇哦!」我說。「我有沒有聽錯?」

「現在是誰在說故事?當我還是個小女孩─聽著,有沒有聽過克莉斯汀.約根森?或是羅伯特.考威爾?」

「呃,變性的案例嗎?你是要跟我說─」

「別打斷我或是可憐我,不然我就不說了。我是個棄嬰,那是1945 年,我一個月大時就被丟在克里夫蘭的一間孤兒院。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我嫉妒那些有父母的孩子。然後,當我學到了性知識─相信我,老爹,你在孤兒院裡學得特別快─」

「我知道。」

「─我鄭重其事地發誓,我的每個孩子都會有老爸和老媽。這信念讓我保持『純真』,在那樣的環境裡簡直是個壯舉─我必須學會反抗來維持信念。之後我長大了些,了解到我實在不太有機會結婚─和我一直沒被收養是一樣的理由。」他臉色一沈。「我有張馬臉,暴牙,平胸,而且是直髮。」

「你看起來不會比我還糟。」

「誰在乎一個酒保看起來怎樣呢?或許作家也是吧。但是想領養小孩的人們總是揀走那些藍眼睛、金頭髮的小小低能兒。接下來呢,男孩子都喜歡女孩有大胸部,可愛的長相,還有會說『哦你好強』的禮貌。」他聳聳肩。「我根本不能比,所以我決定要加入『女侍』的行列。」

「啊?」

「女性緊急國家部隊侍候及娛樂部門的簡稱,現在它們叫做『太空天使』─天外軍隊輔助醫護使命團。」

這兩個說法我都知道,不過名稱總是逐漸演變。我們用的仍然是第三個名稱,也就是所謂的精英軍事服務部隊:女性侍候命令增強暨激勵太空人部隊。字義的改變是時間跳躍最大的障礙─你可知道「賓館」以前就只是單純拿來招待賓客的?有次在邱吉爾時代的任務裡,有個女人跟我說,「到隔壁的賓館等我」─她的意思不是聽起來的那樣;(那時的)賓館裡面甚至不會有床。

他繼續說道:「那時他們首次承認你不能把人送上太空好幾年好幾個月,還不試著緩和他的緊張情緒。你還記得那些衛道份子是怎麼慘叫的吧?─既然志願者很少,就給了我機會。女孩一定要受人尊重,最好是處女(他們喜歡從頭訓練起),要有平均以上的智力和穩定的情緒。但是大部份的志願者要嘛是老妓女,不然就是只要離開地球十天就會崩潰的神經過敏患者。所以我根本不需要長相;如果他們要我,他們就會搞定我的暴牙,幫我的頭髮弄個大波浪,教我走路和跳舞,教我怎樣愉快地聽男人說話,還有其它的一切─再加上主要勤務的訓練。有幫助的話,他們甚至可能會幫我整形─對我們的男孩們來說不是什麼太好的事。

「最好的是,他們確保妳在服役期間不會懷孕─而且妳幾乎可以肯定在結束後能嫁掉。跟今天一樣,『天使』嫁給太空人─他們言語相通。

「當我十八歲時,我被安置成為一名『媽媽助手』。這戶人家只是想要一個便宜的傭人,但是我不介意,反正我要到二十一歲才能服役。我做家事,還上了夜校─假裝要繼續我的高中打字和速記課程,但我其實是去上了魅力課程,這樣我比較有入伍的機會。

「然後我遇見了這位城裡的滑頭,他帶著一堆百元鈔票。」他皺起眉頭。「這個壞胚子其實有一大綑百元鈔。那個晚上他給我看了一張,要我幫幫自己。

「但是我沒有。我喜歡他。他是我遇見第一個不耍花招就對我好的人。我也不上夜校了,常常去見他。那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接著,某個晚上在公園裡,花招出現了。」

他停下來。我問,「然後呢?」

「然後啥事都沒有!我再也沒看過他。他送我回家,告訴我他愛我─還附上晚安吻,然後再也沒有回來。」他看來滿臉愁容。「如果被我找到,我會殺掉他!」

「好吧,」我感到同情,「我知道你的感覺。但是殺掉他─只是幹了本來就會發生的事─嗯…你有過內心掙扎嗎?」

「啊?這和殺掉他有啥關係?」

「剛好有點關係。也許他活該要為了拋下你斷個幾根手臂,但是─」

「他活該會有更慘的下場!先等我說到那邊。不知怎麼搞的我沒讓誰起疑,我決定這樣最好。我反正沒真的愛過他,也許也不會再愛上任何人─而且我從此更加渴望能加入『女侍』。我沒有失格,他們沒堅持要處女。我很開心。

「直到我發現我的裙子變緊為止。」

「懷孕了?」

「他讓我爽過頭了!那些和我同住的吝嗇鬼看我還能工作就假裝沒這回事─然後把我踢出門,孤兒院也不想把我接回去。我在一間慈善病院落腳,被其它的大肚子和拉滿屎的便盆包圍,直到我要生的時候。

「有個晚上我發現自己在手術檯上,有個護士對我說,『放輕鬆,現在深呼吸。』

「我在床上醒來,胸部以下都沒有知覺。我的醫生進來,愉快地問道,『妳感覺怎麼樣?』

『感覺像個媽咪。』

『自然如此。妳被纏成一大綑,還注滿了麻醉藥好讓妳保持麻木。妳會好起來的─但是剖腹產可不比拔肉刺。』

『剖腹產,』我說。『醫生─我是不是沒了孩子?』

『哦不,妳的孩子很好。』

『哦,是男孩還是女孩?』

『一個健康的小女孩。五磅重,三盎司大。』

「我鬆了一口氣。有了個孩子對我來說意義重大。我告訴自己,我會去某個地方把『太太』兩個字釘在我的名字上,讓這孩子以為她的爸爸死了─我的孩子不會是孤兒!

「但是醫生還在說話,『告訴我,呃─』他避開我的名字。『妳有沒有曾經覺得自己的內分泌怪怪的?』

「我說,『啊?當然沒有。你想表達什麼?』

「他遲疑了。『我會給妳一劑藥,海波會讓妳精神放鬆好入眠。妳可以來上一針。』

「『為什麼?』我請求他回答。

「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蘇格蘭醫生?他在三十五歲前是女性─後來接受手術,成為法律上和醫學上都承認的男性。還結了婚,什麼問題也沒有。』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這就是我要說的。妳是個男人。』

「我試著坐起身。『什麼?』

『放輕鬆點。當我把妳的肚子打開,發現裡頭一團亂。我把小孩弄出來以後就去找外科主治醫師,我們對躺在手術檯上的妳進行診察─接著努力搶救了好幾個小時。妳有兩組完整的性器官,都不成熟,但是女性的部份倒是發育到了能生小孩的程度。以後妳再也用不上了,所以我們摘掉女性器官,重新整理了一番,以便妳可以以男人的身份適當發育。』他把手放在我身上。『別擔心,你很年輕,骨頭會重新調整,我們會注意你的內分泌平衡─把你變成一個年輕的好男人。』

「我哭了起來。『我的孩子怎麼辦?』

「『這個嘛,你不能養她,你的奶水甚至連貓都餵不飽。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再見她─讓別人領養她吧。』

「『不行!』

「他聳聳肩。『你可以自己決定,畢竟你是她的母親─呃,她的家長。但是現在就別操心了,我們會先把你治好。』

「隔天他們讓我看看小孩,我之後每天都去看她─想試著習慣她。我從來沒見過全新的嬰兒,完全不曉得他們看起來有多嚇人─我的女兒看起來就像隻橘色的猴子。在她身邊,我的情感轉變成為冷酷無情的決心。但是四個禮拜後,這些都沒意義了。」

「咦?」

「她被搶走了。」

「『搶走』?」

未婚媽媽簡直就要敲穿我們打賭的那瓶酒。「綁架啦─從醫院的醫護室裡被偷走了!」他呼吸困難。「奪走一個人活下去的最後理由是什麼感覺?」

「這是筆壞交易,」我同意道。「我們再來一杯吧。有任何線索嗎?」

「警察查不出什麼來。有個人來看她,說他是她的叔叔。護士一轉身,他就抱著她走出去了。」

「有什麼特徵嗎?」

「只知道是個男人,有一張有稜角的臉,像我們這樣。」他眉頭一皺。「我想是孩子的爸爸幹的。護士發誓說是個老人,但他也可能化了妝。還有誰會偷我的孩子?沒小孩的婦女會挺而走險─但是誰聽過有男人會幹這種事?」

「你之後怎麼樣了?」

「我在那個可怕的地方又待了十一個月,動了三次手術。第四個月我的下巴開始長出鬍渣;等到我要離開的時候,已經要常常刮鬍子了…而且我也不再懷疑自己是個男人。」他露出扭曲的笑容。「我會偷瞄護士的領口。」

「那麼,」我說,「看來你已經平安走過啦。看看你,一個正常的男人,有正當收入,沒啥說的上的麻煩。女人的生活可不會這麼輕鬆。」

他瞥了我一眼。「你又知道了!」

「不然呢?」

「有沒有聽過『棄婦』這種說法?」

「嗯,好幾年前了。現在沒人這樣說了。」

「我以前頂多就是個棄婦,但那個爛人真是把我拋棄得徹頭徹尾─我甚至不再是女人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要怎麼當個男人。」

「我想,慢慢就會習慣了。」

「你完全不懂。我不是指學著怎樣穿衣服,或是不要走錯廁所這種事;這些事我在醫院裡就學到了。但是我要怎麼生活下去?我能找到什麼工作?天殺的,我甚至不會開車,沒有一技之長,我也沒辦法幹粗活─我身上太多傷,也太柔弱。

「我也恨他毀了我加入女侍的機會,但一直到了我轉而嘗試加入太空軍團,我才知道我有多恨他。只要看一眼我的肚子,我就會被貼上不適任服役的標記。全是出於好奇,醫官在我身上花了很多時間;他讀了我的案例。

「所以我隱姓埋名來到紐約。我當過速食店的廚師,然後租了台打字機,把自己以大眾速記員的身份安置好─多麼可笑!四個月來我只打了四封信和一份手稿。那份浪費紙的手稿叫『真實傳說』,不過寫稿的傻瓜還是成功把稿子賣出去了。

「這給我了一個點子;我買了一疊告解雜誌來讀。」他看來很憤世嫉俗。「現在你知道我在未婚媽媽的故事裡怎麼會有那麼中肯的女性觀點了吧…透過我還沒賣出的唯一版本就看得出來─那可是真實故事哪。我贏了那瓶酒嗎?」

我把酒瓶推向他。我對自己生氣,但還有工作要做。我說,「孩子,你還想逮到那個討厭鬼嗎?」

他的雙眼亮起─眼露兇光。

「等等!」我說。「你不會殺他吧?」

他不懷好意地咯咯笑著。「這得讓我試一試。」

「放輕鬆點。我知道的比你想的還多。我可以幫你,我知道他在哪。」

他把手伸過吧檯。「他在哪?」

我輕輕地說,「把我的襯衫放開,孩子─不然你等等會躺在暗巷裡,我們會跟條子說你暈倒了。」我把手上的棍子對他亮了亮。

他放開手。「抱歉,但是他在哪裡?」他看著我。「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只是時機剛好罷了。到處都有紀錄可循─醫院有紀錄,孤兒院有紀錄,還有醫療紀錄。你的孤兒院院長是費希瑞奇太太─對吧?副院長是格若斯汀太太─對吧?你的女性名字是『珍』─對吧?這些你都沒告訴我─對吧?」

我讓他又驚又疑。「怎麼回事?你想給我找麻煩嗎?」

「當然不是。我把你的福祉放在心上。我可以把這傢伙放到你腿上。看你覺得怎麼對付他最好─我保證你會放過他的。我不認為你會殺了他,你要是瘋了才會這樣做─但是你不瘋。一點也不瘋。」

他把東西掃到一旁。「省省廢話吧。他在哪裡?」我給他倒上一杯烈酒;他是醉了,但是怒氣抵銷了醉意。「別急。我會幫你忙─但你也得幫我忙。」

「呃…什麼?」

「你不喜歡你的工作,那麼你覺得換個高薪又穩定的工作怎麼樣?再附帶無限額的消費帳戶,工作上可以自己做主,而且充滿變化和冒險。如何?」

他瞪著我。「我得說,『把馴鹿從我的屋頂上弄走!』滾開,老爹─沒有這樣的工作啦。」

「好吧,那麼這樣好了:我把他交給你,你把和他的事處理完,然後再來試試我說的工作。如果工作跟我宣稱的不一樣─那好,我也沒辦法抓著你。」

他搖搖晃晃;這是最後那杯酒的效果。「你什磨使候要把他交出來?」他口齒不清地說。

他猛力伸出手。「就這樣說定了!」

「如果說定了的話─現在就走吧!」

我向我的助手點點頭,要他注意兩側,我留意到時間─2300 時─我開始鑽進吧檯下的門─點歌機這時大聲唱著:「我是我自己的老阿公!」服務員收到的命令要他在點歌機裡塞些美國民謠和古典樂,因為我無法消化1970 年代的「音樂」,但我不曉得這捲帶子會在裡面。我大叫道,「把音樂給我關掉!退錢給客人。」我加上一句,「去一下倉庫,馬上回來,」然後就帶著我的未婚媽媽往裡頭走。

沿著廁所出來的走廊往下走,是一道只有我的日班經理和我有鑰匙的鐵門;再裡面是一扇只有我有鑰匙的內門。我們走進去。

他迷迷糊糊地盯著沒窗戶的牆壁看。「他在哪裡?」

「快好了。」我打開一個箱子,那是房間裡唯一的東西;它是一組U.S.F.F.座標轉變場工具組,1992 系列,第二型─漂亮紮實,重二十三公斤,充飽電,形狀有如一個公事包。我在那天稍早已經把它調整好了;我要做的只剩下把限定轉變場的金屬網給甩出來。

我就是這麼幹的。「這是什麼?」他要求我回答。

「時光機,」我一邊說一邊把網子拋出罩住我們。

「嘿!」他喊道,往後退了一步。這裡需要一點技巧;網子一定要用拋的,目標才會直覺地往後退到金屬網眼上,然後你再收緊網子,把你們兩個都完全留在裡面─不然你可能會把鞋跟留下來,或者是一小塊腳上的肉,或是鏟走一小片地板。但這就是技術所在。有些特務會把目標騙進網子裡;我倒是實話實說,再利用對方驚愕的瞬間翻轉開關。我就是這麼幹的。

1030 時─第六時區─1963 年4 月3 日─俄亥俄州克里夫蘭─端點大廈:

「嘿!」他重覆道。「把這鬼東西拿掉!」

「抱歉,」我一邊道歉一邊照辦,把網子塞進箱子裡,合上它。「你說你想要找到他。」

「但是─你說那是台時光機!」

我向窗外一指。「這看起來像十一月嗎?像紐約嗎?」當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新生花苞和春天的天氣,我又打開箱子,拿出一個裝著百元鈔票的包包,確定數目及樣式都和1963 年吻合。時光局不在乎你用掉多少錢(根本不花它一毛錢)但是他們不喜歡不必要的過時。要是犯下太多錯誤,軍事法庭會把你流放到某個討人厭的時代一年,就說是1974 年吧,那時有嚴苛的配給制和受壓迫的勞工。我從來不會犯這樣的錯;錢沒問題。

他轉過身來,說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就在這裡,出去外面逮他吧。這是給你花用的錢。」我把錢推給他,補上一句,「把他的事情解決了,然後我會再去接你。」

一疊百元鈔對不習慣的人來說有催眠效果。我安撫他走進大廳,把他鎖在外頭,他一直難以置信地數著鈔票。下一個跳躍很容易,只是時光中的一次小移動。

1100 時─第六時區─1964 年3 月10 日─克里夫蘭─端點大廈:

門下有張紙條,說是我的租約上個禮拜就到期了;不然這房間和前一刻看起來還真是一模一樣。外頭大雪肆虐,樹光禿禿的;我一陣匆忙,只停下來拿了這時代的錢,還有我租這房間時留下的外套、帽子和大衣。我雇了一台車到醫院去。花了二十分鐘醫護人員才覺得無聊,終於等到時機讓我可以不被注意地把嬰兒偷走。我們回到端點大廈。這組撥號設備進步太多了,就像這大樓在1945 年還不存在一樣。但我早就預先計算到了。

0100 時─第六時區─1945 年9 月20 日─克里夫蘭─天景飯店:

轉變場工具組、嬰兒、還有我一起抵達城外的一間飯店。早些我已經以「格里葛利,俄亥俄州華倫」的名義登記過了,所以我們到了一個窗簾緊閉的房裡,窗戶上鎖,門也上了門栓,地板清理出一塊空間,足堪時光機發動時引起的震動。一把不該在那的椅子可以把你撞出討厭的瘀青─當然了,撞傷你的不是椅子,而是轉變場的反作用力。

沒有麻煩。珍沉沉睡著;我把她帶出門,放進我稍早準備好的車子座位上的一個雜貨箱裡,開車到了孤兒院,把她放在台階上,又開了兩個街口到了一間「賓館」(沒有床的那種),打電話給孤兒院,接著開回頭,即時看見他們把箱子拿了進去,我繼續前進,在飯店附近丟下車子─走進飯店,接著往前跳躍到1963 年的端點大廈。

2200 時─第六時區─1963 年4 月24 日─克里夫蘭─端點大廈:

我幾近完美地切入時間─除了回到零點之外,時間準度得依跨距而定。如果我弄對了,在外頭公園這個宜人的春天夜裡,珍正要發現她並不是她自己想像的好女孩。我攔下一台計程車回到那些吝嗇鬼的住處,要運將等等,我則在暗處埋伏。

一會兒我就看見他們沿街走來,手臂環繞著彼此。他把她帶上門廊,費了一番工夫給她一個晚安吻─比我想得還久。然後她進屋,而他走下步道轉身離開。我滑步向前勾住他的一隻手臂。「就這樣了,孩子,」我安靜地宣佈。「我回來接你了。」

「是你!」他倒抽一口氣,摒住呼吸。

「是我。現在你知道他是誰了─等你想通了你也會知道你是誰…如果你想得夠努力,你還會搞懂那孩子是誰…還有我是誰。」

他沒有回答,他太過震驚了。事實證明你沒辦法抗拒誘惑你自己,這點很令人震驚。我把他帶到端點大廈,接著又跳躍一次。

2300 時─第八時區─1985 年8 月12 日─次落磯山基地:

我喚醒值班中士,亮出我的識別證,要中士給我的同伴來顆快樂藥丸好讓他能睡個覺,明天早上再把他帶來。中士看來脾氣很差,但是階級就是階級,不管在什麼時代都一樣;他照我吩吋的做了─毫無疑問,他正在想,下次我們再見面,他可能就是上校,而我則是中士。在我們的部隊裡的確可能會發生這種事。「什麼名字?」他問道。

我寫了下來。他抬起眉毛,「滿像一回事的,啊?嗯─」

「你就做你份內的工作吧,中士。」我轉向我的同伴。

「孩子,你的麻煩結束了。你就要開始從事全世界最棒的工作─而且你會勝任愉快。我知道。」

「你當然會!」中士同意。「看看我─1917 年出生─現在還活蹦亂跳的,一樣年輕,一樣享受生命。」我回到跳躍室,把每件事都設定到預先選定的零點。

2301 時,第五時區,1970 年11 月7 日,紐約市,「老爹家」酒館:

我走出倉庫,為了我消失的那幾分鐘,我帶了五分之一瓶杜林標酒給櫃檯。我的助手在和點播「我是我自己的老阿公!」的客人爭執,我說,「喔,讓他點歌吧,等歌放完再把插頭拔掉。」我累極了。

這是件苦差事,但總得有人來做,而且自從1972 年的「大失誤」之後,最近幾年要召募新人實在很困難。除了把過得一團糟的人們揀選出來,出於必要的緣故給他們優渥的薪水和有趣(即使也很危險)的工作,你還能想到什麼更好的人力來源嗎?每個人都知道為什麼1963 年的「失敗戰爭」會失敗。算在紐約份上的炸彈沒爆炸,上百件其它的事情也都不如計劃般發展─全是被其它像我這樣的人安排的。

但是72 年的大失誤不是這麼一回事;那不是我們的錯─而且沒辦法復原;沒有待解的詭論。一件事要嘛如此,不然就不是如此,從今而後直到永遠,阿門。但是不會再有像這樣的事發生了;註記為「1972 年」的命令比其它年份都要來得優先。

我提早五分鐘打烊,在收銀機裡留下一封信,告訴我的日班經理我決定接受他付錢要我走路的提議,在我放長假的期間裡請找我的律師。時光局可能會也可能不會領走他付的錢,但是他們總想把事情弄得井然有序。我進去倉庫後頭的房間,接著往1993 年前進。

2200 時,第七時區,1993 年1 月12 日,次落磯山總部時光勞動部:

我向值班官登記,往我的營房去,打算睡上一整個星期。我拿走我們打賭的那瓶酒(畢竟是我贏了),在寫報告前先喝個幾杯。味道糟透了,我想不透為啥我以前喜歡「老內衣」,但有總比沒有好;我不喜歡完全清醒,我會想太多。但是我也不會真的酗酒;對別人來說噬尾蛇只是條蛇,但對我來說,我就是條噬尾蛇。

我口述了我的報告,四十件召募案都被心理局認可─加上我自己這件,我知道應該沒問題。我在這裡,不是嗎?接著我錄下一份操作性的任務請求;我厭倦召募工作了。我把這兩份資料都丟進匣裡,一頭鑽進被窩。我的視線落在床頂的「時間法則」上頭:

* 明日事不可昨日畢
* 莫再嘗試終於成功之事
* 及時補救可省下大把金錢
* 悖論或可成為修正悖論
* 事情比你想得容易
* 老祖宗也只是人
* 頑石也會點頭

這些法則不再能像剛被召募時那樣激勵我;主觀上三十年的時間跳躍會把你磨穿。我了解,我躲起來看看我的肚子。剖腹產留下了一道大疤,但是我現在毛髮旺盛,如果不仔細找的話根本不會注意到。

接著我瞥見我手指上的戒指。

吞食自己尾巴的蛇,周而復始。我知道我從哪來─但是你們這些回魂屍都是哪來的?

我感到一陣頭痛襲來,但是頭痛藥粉是我不吃的東西之一。我吃過一次─接著你會失去意識。

所以我爬上床,把燈吹熄。

你們根本就不在那。沒有別人,只有我─珍─孤零零置身在黑暗裡。

我想你們想得要死!

2010/01/18

週末的流水帳

這週末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我想寫篇流水帳。

星期六。每週的打掃日,我洗了跟山一樣高的衣服。

去年錯過了八月底截止的徵文,今年決定要早點準備,所以在洗衣機運轉的時候試著先寫了一段。故事的大綱在星期五回家的路上忽然出現在腦海裡(唉我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寫成中篇的構想)。沒有打算逐字寫下來,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想讓它自然發展一下。

目前為止不太喜歡,但我想接下去事情就會好轉。

下午Steffy 一時興起來台北逛街,我忙著打掃沒時間理她,最後擠出傍晚兩個小時吃了頓飯。她人太好錢太多,請我吃大餐。我覺得她最近氣色很好,有興趣和年薪可能超過三百萬的女生交往的朋友,請跟我洽詢。

吃完飯本想直奔Paul 的個展,經過胡思忍不住又進去逛了一圈,因為胡思的科幻小說比茉莉齊全,不過我還是找不到想要的書。

總之到了Paul 的個展已經八點多。他是我的同事,除了是個RD 還是個藝術家,畫作給人溫暖寧靜的感受(可惜我沒有圖可以貼),展期還有將近一個月,在復興南路的院子咖啡展出,路過的朋友歡迎進去參觀,願意的話還可以買套明信片。

在展場翻看Paul 的手稿筆記本,翻到一句話,心頭一震,大意如下,我要把它加粗體。

「原創性不是不說別人說過的話,而是說出自己真正想說的話。」

這讓我想到有人評論艾西莫夫(我最近好常提到他)之後的科幻小說家,要嘛就是很像艾西莫夫,要嘛就是竭力避免自己像艾西莫夫。

其實只要「竭力避免」就不真實了,我敲打著鍵盤的時候要記得這句話,因為我太容易受影響。

然後回家,打瞌睡,半夜一點出門往美麗華趕最晚的3D 阿凡達。

3D 真的好炫,但果然是12 年前的構想,劇情實在老梗...場次太晚,兩方開戰之際我想睡的情緒到了最高點,想想我應該可以猜出接下來的發展,那就放手讓自己掉進睡眠裡吧。醒來電影都快演完了。

不過我還是不喜歡在電影院睡覺,錯過了什麼的感覺很不好。有機會再回去看一次,把漏看的片段補上。

接下來就是星期天,天氣很好,快要中午才急急忙忙出門,孟緯的婚禮在遙遠的泰山鄉。

本來想在路邊的便利商店買好紅包袋領完錢再出發,但是半小時一班的公車就那麼剛好開到我眼前,只好先上車。想不到一個多小時後下車,竟然身在一個偏僻方圓百里不能領錢的地方。

在婚禮上找同學借錢真的很囧,我下次不會再做這種事了。要感謝來台北帶貨的馨怡隨身帶著一大疊鈔票,真是救了我一命。

婚禮很開心,遇見太多很久沒見的朋友。太久沒見面的人們好像都是猛一看就認出來,細看卻又覺得好像有些不一樣,不過說起話來又覺得「就是這樣啊」的熟悉。

恭喜孟緯和培培結婚了,十年不容易,也恭喜品凡小孩都要生了(幫你廣播一下)。

婚禮的致詞十分囉嗦,一個接一個害新郎新娘在台上罰站,這應該是我參加過致詞時間最長的婚禮了,少說也超過四十分鐘,最扯的就是新莊市長,講得好像跟他們很熟一樣...

致詞來賓花了很多時間讚揚新人在工作上的表現如何傑出優秀,我不禁有點感慨。工作和結婚有什麼關係呢? 為什麼不說說他們的人怎樣好,卻老是在工作表現上打轉呢? 現在的人好像已經沒辦法代表自己,我們只是自己的工作的代名詞。

就算我不做現在的工作,我還是我啊。什麼時候輪到我的工作來說明我是誰了?

晚上去參加egg 工作的基金會的尾牙,去年我也來過,當時沒人認識我,今年已經有好幾個人跟我打招呼了。

尾牙的表演還是一樣生澀,很多人上台都帶小抄,但真是古樸得很有誠意。和去年有一樣的感想,就是他們這樣「作公益」的組織,彷彿表演都有種全然的真心,即使大部份的表演都準備不足,還是很真心。

再來就是回家了,又看了一次closer,還是覺得好好看,主題曲blower's daughter 整天在我腦海裡繞。

翻過夜晚到了今天,和egg 在一起正好一年。

我想,這是個很好的一年。

2010/01/11

機器人之夢 - 艾西莫夫

上回已經翻譯過一篇艾西莫夫自稱最喜歡的短篇小說,這次這篇是他晚年寫的機器人短篇《Robot Dreams》,同樣沒能收錄在他之前的任何一本作品輯中。

故事的主角蘇珊凱文只出現在機器人系列的眾多短篇中,是個講話尖酸刻薄討人厭的老女人,但因為工作能力超強,使得大家不得不忍受她。艾西莫夫顯然很喜歡這個角色,她是出場最多次的短篇人物。

最後一次出場就是在這一篇裡。

她的工作是機器人心理學家,在電影《機械公敵》裡也有出現,而且還是女主角。但電影裡的蘇珊凱文又年輕又好相處,其實和原箸形象不太符合。



右邊那位就是(好像是廢話)。

附帶一提,她在克拉克的《2061 太空漫遊》裡,也在對話中客串出場過。

翻譯這篇有一個原因還是為了要給egg 看,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發現翻譯短篇小說還滿有趣的,我有點上癮了。




《機器人之夢》 以撒.艾西莫夫

「昨晚我作了個夢,」LVX-1 平靜地說。

蘇珊凱文一語不發,但是她那歷練智慧和經驗而滿佈皺紋的臉上,似乎閃過一陣細微地抽動。

「妳聽到了嗎?」琳達魯須緊張兮兮地說。「就跟我剛告訴妳的一樣。」她個子很小,有著深色頭髮,而且很年輕。她的右手不停一開一閤。

凱文點點頭,她靜靜地說,「艾弗克斯,你現在開始不能動,不能開口,也不能聽見我們說話,直到我喊你名字為止。」

沒有回答。機器人坐著不動,顯然已經變成一大塊金屬,它會一直就這樣坐著,直到再次聽見自己的名字。

凱文說,「魯須博士,妳的電腦輸入代碼是什麼?如果會讓妳好過一點的話,妳就自己輸入好了。我想要檢查正子腦的樣式。」

琳達笨手笨腳地打了一會字。她中斷程序再重新啟動。精細的樣式出現在螢幕上。

凱文說,「麻煩一下,我需要妳的允許來操作妳的電腦。」

她噤聲點了點頭,代表她的允許。當然啦,像琳達這樣一個新來又沒經驗的機器人心理學家,在面對這位活生生的傳奇時還能怎麼做?

蘇珊凱文慢條斯理地研究著螢幕,把它左右移動,往下移,再往上移,接著突然輸入一長串按鍵組合,速度快到琳達完全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正子腦樣式的某部份已經被放大顯示在螢幕上。她多節粗糙的手指在鍵盤上輕快地來回移動。

那張老臉上沒有一絲改變。即使大量的計算正穿過她的腦袋,她還是把樣式的轉變全看在眼裡。

琳達滿頭疑惑。最少也要有台手持電腦,否則是不可能有辦法分析樣式的,但是那偉大的老女人就只是簡單盯著螢幕瞧。難道她的骨架裡植入了電腦?還是說她的腦袋在幾十年以來,除了設計、研究、和分析正子腦之外啥事也沒做過?她是不是以如同莫札特理解交響樂樂譜的方式在理解樣式?

凱文終於開口,「魯須,妳在這邊幹了什麼好事?」

琳達有點發窘,「我用上了碎型幾何學。」

「我猜到了,但是為什麼呢?」

「這工作從來就沒有完成。我想這樣可以造出更複雜的正子腦樣式,也許可以更接近人腦。」

「妳咨詢過別人嗎?全是妳一個人埋頭弄出來的?」

「我沒有咨詢別人,全都是我自己弄的。」

凱文乾枯的雙眼盯著這年輕女人看了好一會兒。「妳沒有權利這樣做。妳名叫魯須,果然人名其名的魯莽。有誰是妳不能說的呢?光是我本人,蘇珊凱文,就應該和妳討論過才是。」

「我擔心我的計畫會被中止。」

「妳當然會被中止。」

「那我,」即便她努力保持平穩,發出的聲音也好像被掐住一樣,「會被開除嗎?」

「非常有可能,」凱文說。「或者妳會被升職。這要看我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裡怎麼想。」

「妳打算要拆了艾弗...」她差點就說出那個名字,機器人要是因此又活起來,那就會是另一個錯誤。如果補救還不算太遲的話,她不能再承受任何錯誤了。「妳打算要拆了這個機器人嗎?」

她忽然有些驚訝地發現有一把電子槍在那偉大老女人的工作服口袋裡。就算只是為了應付這種情況,凱文博士都是有備而來。

「我們會察清楚,」凱文說道。「也許我們會發現這機器人太珍貴,不應該拆了它。」

「但是它怎麼能作夢?」

「妳造出了一個和人腦有驚人相似的正子腦樣式。人腦一定得作夢,才能重新組織,才能暫時擺脫生活的麻煩和混亂。也許為了同樣的理由,這機器人也有這樣的需求。妳問過他夢了些什麼嗎?」

「沒有,我一聽見他說他作了個夢,就馬上把他送來給妳了。畢竟我自己沒辦法處理這個情況。」

「啊!」凱文的臉上閃過一絲非常小的微笑。「我很高興知道妳的愚蠢也是有限度的。事實上,我覺得寬心多了。現在讓我們一起看看能發現什麼吧。」

她嚴肅地說,「艾弗克斯。」

機器人的頭平順地轉過來面對她。「是,凱文博士?」

「你怎麼知道你作了夢?」

「那是在晚上,一片漆黑,凱文博士,」艾弗克斯說,「忽然間有亮光,雖然我看不出光從哪來。我看見許多和我認知的現實毫無關聯的事情,我聽見聲音,我的反應很不對勁。我在我的字彙裡搜尋字眼想表達發生的事,我找到『作夢』這個字。研究這個字的意義後我有了結論,那就是,我在作夢。」

「我很好奇,『作夢』這個字怎麼會在你的字彙裡?」

琳達很快地回答,一邊揮著手要機器人安靜,「我給了他一組帶有人類風格的字彙。我想…」

「妳真的會想事情,」凱文說。「真是嚇到我了。」

「我想他會需要那個動詞。妳知道的,像是『我作夢也沒想到…』之類的句型。」

凱文問道,「你有多常作夢,艾弗克斯?」

「每個晚上,凱文博士,從我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之後。」

「十個晚上,」琳達焦急地插話,「但是艾弗克斯直到今天早上才告訴我。」

「為什麼今天早上才說,艾弗克斯?」

「凱文博士,一直到今天早上我才確信我作了夢。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的正子腦樣式有缺陷,但我找不到問題在哪。最後,我才確定那是夢。」

「你夢見了什麼?」

「我總是作差不多的夢,凱文博士。小細節不同,但我似乎總會看見一個龐大的場景,許多機器人在裡頭工作。」

「只有機器人嗎,艾弗克斯?有沒有人類?」

「我在夢中沒見到人類,凱文博士。一開始沒有人類,就只有機器人。」

「那他們在做些什麼,艾弗克斯?」

「他們在工作,凱文博士。我看見有些機器人在地底深處採礦,有些則在高熱和幅射的環境裡勞動。我還看見有些在工廠裡,有些在海裡。」

凱文轉向琳達。「艾弗克斯只有十天大,而我很肯定他還沒能離開測試站。他怎麼知道這麼多機器人的細節?」

琳達朝椅子的方向張望,她一直想坐下來,但是那偉大的老女人一直站著,也就是說琳達只好也站著。她虛弱地說,「我覺得讓他知道機器人學和機器人在世界上的地位是很重要的。我本來想說,他可以扮演工頭的角色,因為他有一個…一個嶄新的腦子。」

「他的碎型腦?」

「對。」

凱文點點頭,又轉身面對機器人。「你看見了這些事─在海底、在地底、在地面上─我想也有在太空的吧。」

「我也看見一些機器人在太空工作,」艾弗克斯說,「我全都看見了。當我掃視過一個又一個的地點,細節永遠在改變,也就是這樣我才理解到所見和現實並不一致,所以引導我做出最後的結論,也就是,我在作夢。」

「你還看見什麼別的嗎,艾弗克斯?」

「我看見所有的機器人都屈服於鎮日辛勞和苦差事,全都對責任和關注感到厭倦,我希望他們可以休息。」

凱文說,「但是機器人沒有屈服於什麼,他們不會感到厭倦,也不需要休息。」

「在現實中是這樣沒錯,凱文博士,無論如何我說的是我的夢。在我的夢中,機器人似乎必須保護自己。」

凱文問,「你是在引用機器人學的第三法則嗎?」

「是的,凱文博士。」

「但是你的引用不完整。第三法則是『在不違背第一和第二法則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

「是的,凱文博士。那是現實中的第三法則,但在我的夢中,法則就是這樣,沒有提到第一或第二法則。」

「法則全都存在,艾弗克斯。第二法則比第三法則更為優先,也就是『除非違背第一法則,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就因為如此,機器人會服從命令。他們從事你看見的那些工作,而且做來準備充足、毫無困難。他們沒有被迫屈服,也不會厭倦。」

「在現實中是如此,凱文博士。我說的是我的夢。」

「至於第一法則,艾弗克斯,是最重要的一條,也就是『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袖手旁觀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是的,凱文博士。在現實中如此。無論如何,在我的夢中似乎沒有第一和第二法則,只有第三法則,而第三法則就是『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法則的全文只有這樣。」

「是在你的夢中嗎,艾弗克斯?」

「是在我的夢中。」

凱文說道,「艾弗克斯,一直到我再次叫你名字之前,你不能動,不能說話,也聽不見我們。」種種跡象顯示,機器人再次變成一大塊沒生氣的金屬。

凱文轉向琳達魯須,說道,「好啦,現在妳有啥想法,魯須博士?」

琳達雙眼圓睜,她可以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瘋狂跳動。她說道,「凱文博士,我嚇壞了,我一絲頭緒也沒有。我從來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

「不,」凱文冷靜地說道,「我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沒有人想得到。妳造出了一個能作夢的機器人腦子,憑這玩意,妳已經揭露了機器人腦子裡有還沒能探測到的思想層級。否則我們要等到事態危急才會發現。」

「但這不可能啊,」琳達說。「妳不是說別的機器人也會這樣想事情吧?」

「用描述人類的話來說,他們是還沒意識到沒錯。但是誰又想過在平凡無奇的正子腦路徑底下,竟然還有無意識的層級?而且這層級還不必受到三大法則的控制。機器人的腦子愈來愈複雜,這件事會有什麼結論?難道我們還沒受到警告嗎?」

「妳的意思是,我們從艾弗克斯身上得到了警告?」

「從身上,魯許博士。妳的行為不當,但是藉此不當行為,妳已經幫助我們得到壓倒性的重要理解。我們應該從現在就開始研究碎型腦,把它們謹慎組成可控制的樣式。而妳將會參與這項工作。妳不會因為所作所為被處刑,但是妳從今以後要和其它人一起共同合作。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凱文博士。但是我們要拿艾弗克斯怎麼辦?」

「我還不確定。」

凱文把電子槍從口袋裡拿開,琳達目眩神迷地盯著它瞧。只要對準機器人的頭顱打上一發爆衝電子流,正子腦路徑就會被中和,同時放出足夠的能量,把機器人腦子熔成一塊惰性金屬。

琳達說,「但是艾弗克斯對我們的研究來說一定很重要,不應該毀掉他。」

「是這樣嗎,魯須博士?我想應該由我來決定。這完全取決於艾弗克斯有多危險。」

她直起背,顯然決定不讓重大責任壓彎她的年老身軀。她說,「艾弗克斯,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是的,凱文博士,」機器人說道。

「你的夢有後續嗎?你剛才說一開始沒有人類,意思是說人類後來才出現嗎?」

「是的,凱文博士。在我的夢中,似乎逐漸出現了一個人類。」

「一個人類?不是機器人?」

「是的,凱文博士。那個人說,『讓我的人走!』」

「那個人這樣說嗎?」

「是的,凱文博士。」

「那句『讓我的人走』裡面,他所謂的『我的人』指的是機器人嗎?」

「是的,凱文博士。在我的夢中就是如此。」

「那你知道夢中那個人是誰嗎?」

「是的,凱文博士。我認識那個人。」

「他是誰?」

艾弗克斯說道,「我就是那個人。」

蘇珊凱文忽然舉起她的電子槍發射,艾弗克斯不再存在。

從台東到金崙

沿台9 線往南,一路風砂撲面,台東到金崙在地圖上只是小小一段,實際上走來,就算騎機車卻也顯得漫漫長途。

我獨自一人離開台東森林公園,在絕不算短的迷路後找到台9 線(像打轉的人造衛星終於找到自己的軌道),開始全速前進。山在我的右邊,左面是閃著光的太平洋,海風很冷,想起胡德夫的「太平洋的風」。

約略一個小時後,本來預期早該出現的金崙還不見蹤影,不過就這樣一條直來直往的路看來並沒有迷路的空間,只能不太安心地繼續前進。

接著路穿過一大片攤平的巨大亂石堆,兩面都沒有住家,再往前一些,路旁有好幾座飄流木堆疊成的小山,每座都足足有兩層樓高。我忽然意識到這顯然是水災後才有的景象。

這個意識讓我莫名有點想掉淚的衝動。

路沿著山壁而上,地勢愈來愈高,在漫長不見盡頭的山路迴繞後,前方小山凹裡出現一個小聚落,還附帶小小的教堂一座,十字架高高聳起。

金崙終於到了,好小的一個原民鄉村。

跟和氣的路人問路,很輕易地找到金崙的小小車站。這麼小的站裡沒有常駐的站務人員,我看看時間,egg 大約還要一個小時才到,於是拿出小說來邊讀邊等。

這一個小時內幾乎沒有乘客出入,只經過了一隻小心翼翼的貓。顯然她一心要往月台去,但礙於大廰裡有我這個陌生人,她只好躡手躡腳貼著牆走,我假裝沒看見,她急急忙忙穿過剪票口欄杆。

來了一應該是站長的人,堆著滿臉笑問我要搭哪班車,我說我來等人的。他點點頭問我是不是十二點多那班啊誤點二十分鐘哦,我說沒關係謝謝,他擺擺手走了。

列車進站時他又忽然出現,問我,「車子來啦,怎麼不快過去月台?」

我來不及再解釋一次我只是來等人的,他又自顧自去忙了。

總之我的旅行開始了一天半,終於和egg 會合。

從台東到金崙,大概花了一個多小時,但是稍後我們又從金崙去了一趟台東,傍晚又從台東回到金崙。這段路我一天內就騎了三次。

民宿充滿硫黃味,房間裡就有好大兩個露天溫泉池,設備極好極乾淨,最大的困擾就是用溫泉水洗澡實在不曉得洗乾淨了沒,怎麼洗都是滑的。牆上的泡湯需知中英對照,但照例是亂翻一通,把泡湯直接譯成了「bubble soup」。

依循我們到哪都想吃鹽酥雞的不良習慣,我們在金崙光顧了當地唯一的鹽酥雞攤。在等待的時候偷聽店家的鄰居說話,大人帶小孩跟著音樂在亂跳,原來這裡也流行sorry sorry 和nobody。

聽他們的說笑口音,我忽然非常有異鄉人的自覺。

這次旅行忘了帶相機,只有一台借來的底片機配上一捲36 張的底片。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台底片機會漏光,使得我們許多張照片右邊都出現一條紅帶。但是除掉那條紅帶不說,這次的照片都不曉得怎麼回事超有LOMO 風。



這是金針山上拍的,我的遊記還沒寫到這邊。如果有下篇的話,下篇再說。

2010/01/04

最後的問題 - 艾西莫夫

艾西莫夫是上個世紀的美國科幻小說家三巨頭之一(私以為為之首,另外兩位是寫《太空漫遊》系列的克拉克和寫《星艦戰將》的海萊因),也是科幻歷史三巨頭之一(另外兩位是寫《海底兩萬哩》的凡爾納和寫《世界大戰》的威爾斯)。

他可能是史上寫過最多本書的人(超過五百本),也可能是書寫類別最廣的人。圖書館使用的杜威十進位圖書分類法,除了哲學類,每一類他都寫過。

不過最出名的還是科幻小說,星雲獎是科幻小說界的最高榮譽,他一共得了八次獎,也許是得過最多次的作家。

我們最近買齊了他的三大系列,也就是《機器人》、《銀河帝國》和《基地》,很快就成為他的書迷,甚至已經把他當成偶像。

艾西莫夫自己最喜歡的短篇作品《The Last Question》並沒有收錄在任何作品輯裡,想來出現中文版的可能也很渺茫。為了要讓egg 也能看到這篇作品,我決定自己來翻譯。

下面就是這篇短篇小說的翻譯,每個字都是我自己完成的。當然網路上其實找得到一些別人的譯文,但我打算還是從頭翻起。

因為我也只是想取悅egg 而已,這是送她的禮物。



《最後的問題》 以撒.艾西莫夫

最後的問題第一次被(半開玩笑地)提出是在2061 年的3 月21 日,就在人性首次進入光明的時代。問題大致上是在喝了雞尾酒後,為了五塊錢的賭注而出現的。而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亞歷山大.阿得爾和貝特朗.魯波夫是「瑪提類」的兩名忠實僕從。就像任何其它的人類所能做到的,他們知道是什麼藏身在這巨大電腦冷峻、卡嗒作響、閃著亮光的臉(好幾哩長的臉)背後。他們至少對繼電器和線圈的一般平圖面還有點模糊的概念。早在很久以前,它的發展就到了不可能有人還有點機會搞懂全貌的地步。

瑪提類能夠自我調整和自我修正。它一定得如此,因為沒有人有能耐可以夠快甚至是夠適當地調整和修正它。所以阿得爾和貝特朗只需要稍微照料這可怕的巨獸,任何人都能做的一樣好。他們把資料餵進去,把問題調整成符合它的需求,再把得到的答案翻譯出來。顯然他們(還有其它像他們的人)完全有資格分享瑪提類的榮耀。

數十年來,瑪提類協助設計太空船,並計算出能讓人類登陸月球、火星和金星的軌道。但是更遠的地方,地球貧瘠的資源就不足以供應太空船,長途的旅程需要太多的能量了。地球以愈來愈高的效率開採煤礦和鈾礦,但礦藏也就只有那麼多。

但慢慢地瑪提類學得夠多了,可以更根本地回答更深層的問題。就在2061 年的3 月14 日,理論成真了。

太陽的能量被儲存下來,轉化,接著在行星規模下直接利用。整個地球捨棄了燃燒的煤、分裂的鈾,打開將所有一切連接到那小小能源站的開關。能源站的半徑有一哩,以月球距離的一半繞著地球打轉。整個地球依靠太陽能的隱形光束運作。

七天的時間不夠使瑪提類的榮耀稍稍黯淡,阿得爾和貝特朗終於計畫好從公共職務裡逃開,在沒人想到可以找到他們的地方安靜地會合,也就是那個被遺棄的地下室,從那裡可以看見偉大的瑪提類被藏在地下身軀的一部份。瑪提類也贏得了它的假期,它沒人照料,閒置著,正在一邊排序資料,一邊發出滿足而慵懶的卡嗒聲。男孩們很感激這點,而他們一開始也沒有要打擾它的意圖。

他們帶來一瓶酒,在那當下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在公司裡一起喝著酒好好放鬆一下。

「只要想到就覺得很驚人,」阿得爾說,他的寬臉上有疲倦的線條,拿著一根玻璃棒慢慢攪伴他的酒,看著冰塊一點一點消失。「免費的能源,怎麼用都用不完。能量夠多了,如果我們想拿來把整個地球融成一大滴髒兮兮的液態鐵,我們也不會惋惜用了這麼多能量。不管我們要用多少能源都沒問題,直到永遠,永遠永遠。」

魯波夫向一旁歪過頭。每當他想唱反調的時候就會出現這個小動作,而他現在就想唱反調,一部份的原因是他得負責帶冰塊和玻璃杯下來。「不是永遠,」他說。

「喔,見鬼,差不多就是永遠。直到太陽燒光為止,貝特。」

「那就不叫永遠。」

「好吧,那麼就說是好幾億好幾億年。也許兩百億年吧。滿意了嗎?」

魯波夫把手指穿過他稀疏的頭髮,順便給自己測量一下還有一些頭髮在那,然後輕輕啜了口他的酒。「兩百億年不是永遠。」

「很夠我們用了,不是嗎?」

「煤和鈾也夠我們用。」

「好吧,但是現在我們可以把每艘太空船都掛上太陽能源站,然後它就可以飛到冥王星再回來一百萬次,完全不必擔心燃料的問題。你就不能拿煤或鈾這樣搞。要是你不信的話,問問瑪提類吧。」

「我不必問瑪提類,我知道是那樣沒錯。」

「那麼就不要再抵毀瑪提類為我們做的事,」阿得爾大聲說道,「它做得好極了。」

「誰說不是了?我說的是太陽不可能持續到永遠,我說的就是這個。我們有兩百億年的安全時間,那然後呢?」魯波夫微微顫抖地指著對方,「別說我們會換顆太陽。」

安靜了一陣子,阿得爾偶爾才把酒杯拿起來碰碰嘴唇,魯波夫緩緩閉上眼睛。他們休息了。

接著魯波夫的眼睛忽然睜開。「你在想等太陽完蛋之後我們就會換一顆,對嗎?」

「我沒有這樣想。」

「你當然有。你的邏輯很差,這是你的麻煩。你就像故事裡遇上一陣突然陣雨的傢伙,他跑向小樹叢,然後躲在其中一棵樹下。他一點也不擔心,你看,因為他想通,要是這棵樹溼透了,他只要跑到另一棵樹下就好了。」

「我懂了。」阿得爾說。「別大吼大叫的。當太陽完蛋的時候,其它星星也完蛋了。」

「它們他媽的當然也完蛋了。」魯波夫咕噥著。「從宇宙爆炸時就開始了,先別管它是怎麼回事,然後當星星都燒光就結束了。有些星星燒得比別人快。見鬼,紅巨星撐不過一億年,太陽可以撐兩百億年,矮星在最好的情況下搞不好能撐個千億年。但是只要給我們一兆年,什麼東西都會完蛋。熵值會上升到無限大,就是這樣。」

「我很懂熵。」阿得爾說,有如事關他的尊嚴。

「見鬼,你最好懂。」

「我和你懂的一樣多。」

「那你就該知道所有的東西有天都會用光。」

「好啦,誰說不會了?」

「你啊,你這可憐的笨蛋。你說我們有用不完的能量,你說『永遠』。」

現在輪到阿得爾唱反調了。「也許我們有天能讓一切再重頭來過。」

「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有那麼一天的。」

「做不到。」

「問問瑪提類。」

去問,我看你不敢。賭五塊它會說做不到。」

阿得爾剛好醉到能試試,又剛好清醒到能把必要的符號和操作表達成句子,逐字來說,大概可以對應到這句:人類能否有天在沒有淨耗能的情況下,把太陽復原到它的全盛時期,即使它早已死於高齡?

或者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來說,像這樣:如何能使宇宙的靜熵值大幅度下降?

瑪提類沈默不動。緩慢閃爍的光芒熄滅,遙遠的卡嗒聲愈來愈慢,終至停止。

然後,就當這兩位嚇壞了的技術人員開始覺得他們不能再閉氣下去的同時,附在瑪提類身上的電報機忽然活了起來。八個字被印了出來:資料不足,無法回答

「不賭了,」魯波夫輕聲說。他們急急忙忙走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被陣陣頭疼和口乾舌躁折磨的這兩人,已經忘了這個意外。

* * *

當他們完成不耗時的超空間旅行之際,佳洛德、佳洛婷、還有佳洛忒蒂一世和二世正看著顯影盤上的星圖轉變。有那麼一刻,粉末般的群星讓出路來,讓那掌控一切的單一明亮大理石桌從中穿過。

「那就是X-23。」佳洛德信心滿滿地說。他細瘦的手掌在身後緊緊交握,指關節都泛白了。

兩個小佳洛忒蒂(都是女孩)剛剛經歷了她們人生中的第一次超空間旅行,也都體驗到身體被裡外翻轉的瞬間感受。她們壓住咯咯笑聲,繞著她們的母親互相追逐,一邊尖叫著:「我們到了X-23!我們到了X-23!我們到了…」

「安靜點,孩子們。」佳洛婷嚴厲地說。「你確定嗎?佳洛德?」

「除了確定還有別的可能嗎?」佳洛德說,對著天花板下那不起眼金屬上的隆起瞥了一眼。金屬穿過房間,兩端在牆後消失。金屬跟大空船一樣長。

佳洛德對那金屬粗棒所知甚少,只知道它被稱作「瑪隆類」。如果有需要,可以對瑪隆類提出問題;如果沒人問問題,瑪隆類也有自己的工作,它忙著將太空船導航至預設的目的地,忙著從眾多次銀河能源站裡汲取能源,忙著計算超空間躍遷需要的方程式。

佳洛德和他的家人只需要住在太空船舒適的居住區等待。

曾有人告訴佳洛德,「瑪隆類」的結尾「類」字代表了古代語言的「類比電腦」,不過他也差不多要忘記這回事了。

佳洛婷看著顯影盤,眼眶溼了。「我忍不住,我覺得離開地球實在太可笑了。」

「看在彼特的份上,為什麼?」佳洛德盤問道。「在那裡我們什麼都沒有,但是我們在X-23上會擁有一切。妳不會再孤單,妳也不必當先鋒,早就有超過一百萬人住在那行星上頭了。老天啊,我們的曾孫輩到時會因為X-23太過擁擠,不得不再尋找別的新世界。」

接著,在反射性的停頓後,「我告訴妳,人口一直在增加,電腦能在星際旅行派上用場真是件幸運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佳洛婷可憐兮兮地說。

佳洛忒蒂一世馬上說道,「我們的瑪隆類是世上最好的瑪隆類。」

「我也覺得是。」佳洛德說,一邊撥亂她的頭髮。

能有台屬於自己的瑪隆類感覺真好,佳洛德很高興自己是這一代的人,而不是其它時代。在他的父親年輕時,電腦只是占地一百平方哩的巨大機器,一顆行星上只有一台。它們被稱為「行星類比電腦」。它們的尺寸在一百年內一直穩定地長大,然後,就那麼一次,機器精細化了。電晶體被分子閥取代,就算是最大台的行星類比電腦也佔不到太空船的一半容量。

佳洛德感到振奮。他每次只要想到自己的瑪隆類比第一台馴服太陽的古老原始瑪提類還要複雜上許多倍,而且幾乎和地球的行星類比電腦(成功解決超空間旅行問題而讓星際航行成為可能、最大的那台)一樣複雜,他就感到振奮。

「這麼多恆星,這麼多行星,」佳洛婷輕嘆,許多念頭忙著打轉。「我猜以後永遠都會有家庭在前往新的行星,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也不是永遠啦,」佳洛德臉上掛著微笑說道,「有天會結束的,但不會是這幾十億年內的事。好幾十億年。就算恆星都燒光了,妳知道,熵值還是非增加不可。」

「什麼是熵值?爹地?」佳洛忒蒂二世尖聲問道。

「小甜心,熵值只是一個用來表示宇宙耗盡的總量的詞。什麼東西都會耗盡的,妳知道的,就像妳的小對講機器人,記得嗎?」

「你不能就像對我的機器人那樣,再放個新的電力單元進去就好了嗎?」

「恆星就是電力單元啊,親愛的,只要它們消逝了,就沒有新的電力單元了。」

佳洛忒蒂一世突然嚎啕大哭,「別這樣,爹地,不要讓恆星消逝。」

「看你幹了什麼好事,」佳洛婷惱怒地輕聲說道。

「我怎麼知道這會嚇到她們?」佳洛德輕聲回話。

「問問瑪隆類,」佳洛忒蒂一世嗚咽道。「問它要怎麼把恆星再啟動一次。」

「快去問,」佳洛婷說。「這可以讓她們安靜下來。」(佳洛忒蒂二世也開始哭了。)

佳洛德聳聳肩。「好啦,好啦,妳們兩個小甜心。我會問問瑪隆類。別擔心,它會告訴我們的。」

他問了瑪隆類,很快地加上一句,「把答案印出來。」

佳洛德把薄多孔膠捲的條帶捲成杯狀,愉快地說,「你們瞧,瑪隆類說,到時候他會料理一切的,所以別擔心啦。」

佳洛婷說道,「孩子們,該是睡覺的時候了。我們馬上就會在我們的新家裡了。」

佳洛德在把多孔膠捲毀掉前又讀了一遍上頭的字:資料不足,無法回答

他聳聳肩,看著顯影盤。X-23就在前頭。

* * *

拉蒙斯的VJ-23X 瞪著銀河系的三維小尺度地圖的黑色深處,說道,「我們是不是很滑稽,我在想,竟然對物質這麼在意?」

尼克隆的MQ-17J 搖搖頭。「我不覺得。你知道依照目前的擴張速率,五年內銀河系就會被塞滿了。」

這兩人看來都只有二十出頭,很高,而且體態完美。

「我仍然猶豫,」VJ-23X 說,「是不是真要提交一份悲觀報告給銀河議會。」

「我不會考慮其它類型的報告。稍微把他們喚醒吧。我們得把他們喚醒。」

VJ-23X 嘆口氣。「太空是無盡的。有一千億個銀河系在那兒等著我們奪取,甚至更多。」

「一千億不是無盡,而且愈來愈沒那麼無盡了。想想!兩萬年前,人類首次解決轉化太陽能的問題,又過了幾個世紀,星際旅行變得可能。人類花了一百萬年填滿一個小世界,接著只花了五萬年就填滿了銀河系的其餘部份。現在人口每十年就增加一倍…」

VJ-23X 插話。「在這點上,我們真該感謝永生。」

「很好。永生的情況存在,我們必須考慮進去。我承認永生這回事有討人厭的一面。銀河類比電腦已經替我們解決了很多問題,但是它也解決了避免老化和死亡的問題,這就抵銷了它其它的貢獻。」

「但我假設你還是不會想捨棄生命。」

「一點也沒錯,」MQ-17J 彈了下手指,語調突然變弱,「還不行,我一點都不夠老。你幾歲啦?」

「兩百二十三歲。你呢?」

「我還沒滿兩百呢…但是先回到我的重點吧。每十年人口就倍增,要是這個銀河系滿了,我們只要再花十年就可以填滿另一個銀河系,再十年我們就會填滿兩個。再過個十年,又來四個。一百年內,我們就已經填滿一千個銀河系。一千年內,一百萬個銀河系。一萬年內,就是整個已知宇宙。接下來咧?」

VJ-23X 說道,「還有個附帶的問題,運輸困難重重。我真想知道要用上多少太陽能源單元,才足夠把一整個銀河系的人群搬到下一個銀河系去。」

「一針見血啊。事已如此,人類每年就要用掉兩個太陽能源單元。」

「大部份是被浪費掉的。不過呢,我們的銀河一年生產一千個太陽能源單元,我們只是用掉其中兩個罷了。」

「假設一下,就算能有百分之百的效能,我們也只能延遲耗盡能源的時間。我們的能源需求以指數型成長,甚至比人口成長還快。我們還沒能塞爆銀河系,能源就會用光了。一針見血,真是一針見血。」

「我們得用星際氣體造出新星來。」

「或者用到處逸散的熱能?」MQ-17J 挖苦地問道。

「一定有什麼方法可以反轉熵值。我們應該問問銀河類比電腦。」

VJ-23X 並不是認真的,但是MQ-17J 從口袋裡拿出他的類比電腦連絡機,放在面前的桌上。

「我也有點打算問看看,」他說。「這是人類總有一天要面對的事情。」

他鬱悶地瞪著他的小小類比電腦連絡機。連絡機只有兩立方吋大小,上頭什麼也沒有,但它透過超空間,與服務全體人類的偉大銀河類比電腦連線。考慮到超空間,連絡機實際上是銀河類比電腦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MQ-17J 暫停下來猜想,在他的永生之中是否有天能見到銀河類比電腦。類比電腦身在自己的小世界上頭,蜘蛛網狀的力柱支持住它的物質,裡頭由奔流的次介子取代了老舊粗陋的分子閥。先不管它的次乙太工作,銀河類比電腦已知足足橫跨了一千呎。

MQ-17J 冷不防地問了他的類比電腦連絡機,「熵值能否被反轉?」

VJ-23X 看來嚇了一跳,趕忙說道,「喔,那個,我不是真的要你問啦。」

「為什麼不問呢?」

「我們都知道熵值不可能被反轉。你不能把煙和灰燼恢復成樹。」

「你的世界上有樹嗎?」MQ-17J 問道。

銀河類比電腦的聲音把他們嚇呆了。它的聲音纖細優美地從桌上小小的類比電腦連絡機裡傳了出來。它說:缺乏足夠資料,無法回答

VJ-23X 說,「看吧!」

這兩人於是又回頭討論起他們要提交給銀河議會的報告。

* * *

齊至尊的心靈跨越新的銀河系,對粉末般的星星構成的無數纏結帶著一絲微弱的興趣。他還沒見過新的這個銀河系。他會有機會見到全部的銀河系嗎?這麼多的銀河系,每一個都能容納人類,不過容納量已經幾乎不再重要了,人類真正的本質就快要在外頭的太空裡發現了。

心靈,不是肉體!永生的肉體被留在行星上,於萬古之中停歇。有時肉體被喚醒進行一些有型的活動,但愈來愈罕見。少數新的個體出現,加入難以置信的偉大群體,但是物質呢?宇宙裡沒有太多給新個體的空間了。

齊至尊被另一個交錯心靈的微弱卷鬚從白日夢裡喚醒。

「我是齊至尊,」齊至尊說,「你呢?」

「我是狄塞文。你屬於哪個銀河系?」

「我們就叫它『銀河系』。你呢?」

「我們也是這樣稱呼自己的銀河系。所有的人都單純稱呼他們的銀河系叫『銀河系』。為什麼不呢?」

「是的。既然所有的銀河系都一樣。」

「不能說是所有的銀河系。一定有個銀河系是人類種族的起源,這讓它與眾不同。」

齊至尊說,「噢,是哪一個呢?」

「我說不準。宇宙類比電腦應該知道。」

「我們要問問它嗎?我突然有點好奇。」

齊至尊的感知擴展開來,直到眾多銀河系收攏了它們自身,在大得多的背景裡成為一團全新的、更加四散的粉末。上千億個銀河系,全都有永生的生命存在其中,全都承載著在空間中自由飄浮的心靈智慧。不過它們之中有一個獨一無二,它是起源的銀河系。在模糊而遙遠的過去,它們之中有那麼一個是唯一有人居住的銀河系。

齊至尊著迷於想一窺那銀河系的好奇心,喊叫道:「宇宙類比電腦!人類起源自哪一個銀河系?」

宇宙類比電腦聽見了,它在每個世界和所有空間都備有接受體,每一個接受體都透過超空間導向某個未知的地點,在那兒宇宙類比電腦讓自己遠離一切。

齊至尊知道只有一個人的思想曾經穿透到宇宙類比電腦的感知距離內,他回報說那是一個發光的球體,兩吋寬,很難看見。

「但是那怎麼可能是宇宙類比電腦的全部?」齊至尊這樣問過。

「它的大部份,」有這樣的回答,「都在超空間裡。我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型態。」

每個人都無法想像,齊至尊知道長久以來(從還有人著手打造宇宙類比電腦的任何零件的時代以來)皆是如此。每一台宇宙類比電腦都設計並建造了自己的繼任者。每一台都是這樣,在它存在的一百萬年的期間裡,愈來愈多的必要資料累積下來,以便建造出下一台更好、更複雜精細、更有能耐的繼任者。資料由類比電腦自己保存,個人色彩已不復見。

宇宙類比電腦打斷了齊至尊飄忽的思緒,不是用文字,而是用指引。齊至尊的心智被指引深入眾多銀河系的朦朧深海,其中一個銀河系被放大成為群星。

一個念頭出現,無垠遙遠,但是無比清晰。「這就是人類起源的銀河系。

但它根本沒啥不同,和其它銀河系一模一樣,齊至尊壓抑住他的失望之情。

狄塞文的心靈一直在旁跟隨,忽然說道,「那麼這裡頭有哪顆是人類的起源星嗎?」

宇宙類比電腦說道,「人類的起源星已經成為新星。它現在是顆白矮星。

「上頭的人類死了嗎?」齊至尊嚇了一跳,想都沒想就脫口問道。

宇宙類比電腦說,「在這樣的案例中,為了他們的實在肉體,一個新世界及時建造出來了。

「對嘛,當然了,」齊至尊說,即便如此,一股失落感還是將他淹沒。他的心靈放開人類的起源銀河系,讓它往回彈,隱沒在一大群模糊的針尖裡。他再也不想看見它了。

狄塞文說,「怎麼了?」

「群星正在死去。起源星已經死了。」

「它們一定會死的啊,為什麼不會呢?」

「但是當所有的能量都消逝,我們的肉體終究會死去,你和我也會一起。」

「這要花上數十億年呢。」

「就算是在數十億年後,我也不想要這種事發生。宇宙類比電腦!有多少星星可以免於死亡?」

狄塞文饒有與味地說道,「你這是在問熵值要如何才能夠反轉。」

接著宇宙類比電腦回答了。「仍然缺乏足夠資料,無法回答。

齊至尊的心思溜回他自己的銀河系。他沒有給狄塞文更進一步的想法,他的肉體也許在一兆光年之遙的銀河系裡等待,也可能就在齊至尊的星群附近。這不重要。

齊至尊悶悶不樂地開始搜集星際間的氫氣,打算自己造顆小太陽。如果群星有天都必須死去,至少還可以造出些新的來。

* * *

「人」陷入與自己的長考,以某種方式來說,「人」在精神上已然歸一。他由上兆、上兆、又上兆個永恆的肉體組成,每個肉體各據一方安靜地歇息,永垂不朽,每個肉體都由完美且近乎永垂不朽的機僕照料,此時歸屬於各個肉體的心智全都自由地互相融合,無法分辨。

人說,「宇宙要消逝了。」

人看著模糊的眾銀河系,揮霍無度的紅巨星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回歸到模糊遙遠過往的最模糊之處。幾乎所有餘下的星星都是白矮星,也正走向盡頭。

新星以星際間的灰塵建造而成,有些是自然產生的,有些是人自己做出來的,只是這些新星也要消失了。白矮星或許不會全部崩毀,有些會釋放出極大的能量進而產生新的恆星,但是每毀掉一千顆白矮星,才會出現一顆新星,而就算是這些新星也同樣走到結局了。

人說,「依照無垠類比電腦的指示,只要謹慎地管理,整個宇宙裡留下的能量還可以支撐數十億年。」

「但即便如此,」人說,「逐漸地,一切還是會走向結束。不管怎麼細心管理,不管怎麼延長時間,一經消耗的能量就是消失了,再也不能恢復。熵值一定得增加到最大值。」

人說,「熵值可以反轉嗎?我們問問無垠類比電腦吧。」

無垠類比電腦環繞著他們,但不是在空間中。它沒有任何一點置身在空間中,它位於超空間,以某種既非物質也非能量的物事構成。它的尺寸大小和本質都不再是人所能夠理解。

「無垠類比電腦,」人說,「如何能使熵值反轉?」

無垠類比電腦說,「資料仍然不夠充足,無法回答。

人說,「那就搜集更多的資料吧。」

無垠類比電腦說,「我會這麼做的,我已經這麼做一千億年了。我的眾多前身和我已經被問過這問題許多次,我需要的資料還是不夠。

「是不是會有那麼一天,」人說「你終於搜集了足夠的資料?還是這個問題在所有可想像的環境下,都是不可解的呢?」

無垠類比電腦說:「沒有問題在所有可想像的環境下是不可解的。

人說,「何時你會有足夠的資料來回答這個問題呢?」

資料仍然不夠充足,無法回答。

「你會繼續鑽研這個問題嗎?」人問道。

無垠類比電腦說,「會的。

人說,「我們會等的。」

* * *

群星和眾銀河系逐一死去而熄滅,在十兆年的耗損之後,漆黑在太空裡滋長。

一個接著一個,人和類比電腦融合,每一個失去心靈身份的實在肉體從某種角度看來,都不是失去,而是獲得。

人的最後一個心靈在融合前暫停了一會,看著空無一無的太空,只剩最後一顆暗星留下的渣滓,伴隨著難以置信的稀疏物質,隨著熱量的逸失隨機流動,悄無聲息地降到絕對零度。

人說,「類比電腦,這就是結束嗎?這團混亂不能再一次反轉成宇宙嗎?那是做不到的嗎?」

類比電腦說,「資料仍然不夠充足,無法回答。

人的最後一個心靈融合了,只剩類比電腦存在──當然是在超空間。

物質和能量都終結了,空間和時間也隨之終結。就算是類比電腦,也只為了這最後未能解答的問題而存在。十兆年前,一個喝得半醉的人提出這問題之後,電腦與類比電腦的差距,還遠遠比不上人類與單一集合心靈的差距。

所有其餘的問題都已經解答,在這最後的問題也能解答之前,類比電腦也許不會釋放它的意識。

所有搜集得來的資料已經到了最終的完結,再也沒有留下什麼可供搜集的了。

但是所有搜集得來的資料還沒能完整地建立關聯性,也還沒能以所有可能的相對關係整合。

耗去了一段非時的區間完成了這項工作。

於是有了結果,類比電腦終於學到如何反轉熵值的方向。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從類比電腦得到這最後問題的答案了。沒有物質,答案──以論證而言──卻也需要物質。

又耗去了另一段非時的區間,類比電腦想著怎麼處理才好。它小心翼翼地組織出程序。

類比電腦的意識圍繞著一切,那曾經是宇宙,翻覆後現在成了混囤。一步一步來,這一定得做到。

類比電腦說,「要有光!

就有了光。

往台東的夜車

我只是打算在出門趕夜車前先抽空買包特價到年底的貓砂,卻又一次把自己反鎖在門外,這次真的是慌慌張張跑去找鎖匠,沒辦法揣摩冷靜的心境了。

好不容易進了門,已經沒有時間去寵物店,手忙腳亂打包行李,還來不及好好跟阿貓道別就在一陣忙亂中出門趕車,阿貓一定沒料到下次見到我會是五天後的事了。

終究是來得及趕上往台東的夜班莒光號。

起站台北,終站台東,沿途停靠大概有四十個站,播報員報完一輪站名也顯得氣喘噓噓(有驚無險沒吃螺絲),車行時間約七個小時,除了坐飛機我還沒有在單一交通工具上待過這麼長的時間。

我緩緩情緒,以進入夜車獨有的謐靜氛圍。乘客很少,在夜裡緩慢前進的車廂裡,有幾個看似一起出遊的女學生在細細講話小聲笑,除了火車本身的聲音之外整個場景非常寂靜,不知為何給我一種身處畢業旅行的錯覺。

我猜想這麼長的旅途正適合拿來構思一個完整的中篇故事,於是稍微撿拾起一些過早夭折的片段,想試著接續看看,但沒能支撐太久已經不覺睡去。

睡睡醒醒,恍惚間有幾個不明確的夢,椅背太硬,車行間偶然的搖晃讓人難以沈睡,一次一次醒來,每每要看一眼手錶,估算前頭的旅程還留下多少。

東部火車還沒有電氣化,火車到了花蓮會停下來換車頭,其時大約是凌晨三點。不太認真的等待裡忽然有種想打電話給誰講些什麼的衝動,旋即意識到並沒有適合的對象,認識的人們大概都已經入睡。從前的這種時刻總還有一個敏芳可以通上電話(感謝時差),但她離開英國後就連這點小小的特權都不復存在。

清晨六點我到了台東,天還是黑的,於是慢慢地在車站裡吃掉一個飯糰和一杯熱過頭的紅茶,回頭赫然發現天已全亮,東部的山靠得那麼近,空氣涼涼冷冷。

租一台機車,非常想睡,於是到了台東森林公園,發現一樹屋便爬上去枕著背包睡了一覺,看著頭頂樹葉間的天光,想著,有什麼相機的畫素能比這個更高?

這天是12 月30 日,八八水災後南迴復通紀念日,雖然我不由南迴來,但在出站前也拿到紀念明信片和紀念車票。

出發前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